船靠拢孤岛陡壁。
壁上乱石错立,杂树横生。
我们小心地攀石援树,艰难地爬上山腰。
山腰缠绕着一条绝细的小径。在清水浊水分界延长线上,依山筑着一间木屋,小巧玲珑的,如同土地庙。木屋的结构也像森林中的那样,全是梗树建筑。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木屋门口。
屋内很明亮。两支蜡烛的灯焰在轻轻地摇曳。
我从门缝里望进去,看见墙上挂着许多兽皮和晾干的兽肉。两张木床,一张空着,一张上卧着一个人;两只浑圆的小腿竖起来,晃动着;好象在翻阅着什么书。
瘸犬敲门。
屋内的人静听了一会,才用怪异的声音问:“爷爷吗?”
“是男人,还是女人?”红蝶王掏掏耳洞,侧耳倾听。
我疑疑惑惑地说:“好象是个女人。”
她是猎人吗?可那声音毫无女性的温柔和韵味,甚至有点……恐怖。
“是我们……”红蝶王笑着回答。
这时,几滴雨打在我的脸上。接着,雨声稠密,烟尘浮起。
山顶和天空都被乌云笼罩了。夜色浓得象沥青了。
沉默。
等待。
一分钟又一分钟。
山上的雨水咆哮着奔泻下来,越过屋顶,刚好冲在我们身上。
我们慌慌的,龟缩倒屋檐下,但仍被雨水淋着。
屋里的人毫无反应。
蓝蝶王火了,用力拍着门:“开门!开门!我们只躲躲雨!”
红蝶王立在大雨中,湿漉漉地,象只落汤鸡。他望望周围,寻找避雨的地方。
没有去处。
“算了,别人也有难处。我们倒树林里去。”他笑着劝导我们。
我、桃花鱼、瘸犬都觉得打扰别人不太好,也就听了劝,转身离开。
但是,蓝蝶王羞恼地嚷道:“砸门!”
素爱整洁的黑茄子,心疼地摸摸洗白的灰布夹袄,抬起一脚,踹在木门上。
卟嚓——啪!
木门破裂,倒地。
我们惊呆了。
一位手握双管猎枪的少女瞪着我们,一言不发。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的胸口。
我扭头看同伴们,却意外地发现他们都睁大迷惑的双眼,面带诧异。
在这深山老林,竟然还有这般潇洒、袅娜、妩媚的女孩?雪白的衬衫,雪白的裤子,雪白的皮鞋,衬着乌黑、油亮、柔软的齐臀长发;发上插着粉红的钢丝花蕾。一张苹果脸,似红还白,似白还红;秀气的鼻翼,乌亮的眼睛;两条细眉,仿佛天边的一抹云痕。她是城里人,还是山里人?
红蝶王立在门口,用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那嘴角的两撇青悠悠的胡子又卷曲向上,似乎在永恒地微笑了。“我们是森林考察队。小姐,能让我们在这躲会儿雨吗?”
她警惕地逐个打量。当看见秀美的桃花鱼的甜甜的酒涡时,她慢慢地垂下了枪口,不冷不热地说:“我爷爷还没回来。对不起!请进来坐!”
我们如释重负,欢快地挤进屋里,找木凳、石凳坐下。
仙遢、瘸犬、黑茄子脱去上衣,使劲拧出水来。
红蝶王盯着床上那本书。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是一本手抄书,遒劲的毛笔字赫然在目。
少女腼腆地坐在到床沿上,一边偷偷观察我们,一边翻阅那本书。
桃花鱼附着我的耳朵说:“是《皇墓志》!”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亲热地问女主人:“你看的啥书?这么有味儿?”
她羞涩地眨了眨眼:“是爷爷抄的。我偷看的。有好多字不认识哩!”
我拿过一看,上面还有详细的地图。
“我告诉你认,好吗?”我心里盘算着把它弄到手。
“真的呀?”她头一歪,斜瞅着我,娇气十足地说。
“喂,嘿嘿!娘儿们,外面住雨了,去看看吧。我们要脱裤子烘烘!”黑茄子大声大气地说。
桃花鱼走过来,亲昵地拉着少女的手,走出门去。
红蝶王、蓝蝶王骂着这个鬼天气,也走了出去。
我搬来劈柴,在屋里烧起一坑火。
黑茄子和仙遢脱光衣服,提着,围着火坑,跳着舞,唱着歌:“妹妹呀,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瘸犬蹲着,时而烤背,时而烤胸。
我问他为啥不脱了衣服烘烤,他凄楚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嘿嘿,不好意思!嘿嘿,不好意思!”
过了一个多小时,猎女跑进屋来,缩到床边,抓住了猎枪。
我看见她的衣服破了,头上有殴打的伤痕,知道是谁毒打过她了。
是逼供吗?狠毒的红蝶王!残酷的蓝蝶王!
桃花鱼回来了,见了猎女,十分诧异。
蓝蝶王进屋,板着脸孔,坐在火坑边。
瘸犬、仙遢、黑茄子都缄默下来。
红蝶王匆匆地走进门,对我说:“给猎女治伤!”
我提着药箱,走近她。
她抬起枪口,瞄准我的胸脯。
“你别开枪啊!”我恳求她。
她颤栗着,还是扣动了板机。
我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中弹了。
药箱嘭地落在地上。响声震醒了我。
我慢慢地睁开双眼,惊惶地朝自己胸脯看看,又轻轻地摸了摸,好好的,什么也没发生。
“你,放下枪治伤吧。子弹在这里。”红蝶王从棉袄口袋里抠出一把子弹,微笑着簸了簸。
猎女仍然紧握着枪。
桃花鱼上去夺她的枪,将她按坐在木凳上,挽起她的衣袖和裤管。
啊,全是青紫,全是肿块!
我给猎女涂上消肿止痛的特效药,并用手轻轻地替她按摩,增强血液循环。
她愤怒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和。
我问她还痛不痛,她只是默默地看看我。
我说教她认字,她摇摇头。
这时,我才发现那手抄本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书是红蝶王拿走了,还是蓝蝶王拿走了?糟糕透顶!这书上有图,看图便知藏宝洞了!他们知道了秘密,我的生命,我们的生命就危在旦夕了!
“猴袋,你防防哨,我们休息会儿。”红蝶王倚坐着,双手抱胸,伸直了两腿,闭目假寐。
桃花鱼的衣服湿湿的。她靠着我坐在火坑边烘烤,毫无表情地哼着热潮金曲《最后的表白》。她很忧郁,很疲倦,慢慢地倒向我,睡着了。
我见蓝蝶王和仙遢轻声谈话,便把桃花鱼的头搁在我的腿上。
她的鼻翼一动一动的,恬静而安闲,美丽而可爱。
她跟着这些痴痴癫癫疯疯狂狂的粗男野士爬山涉水,出生入死,何苦呢?在探宝队中,她似乎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瘸犬和黑茄子打着很响很响的呼噜,他们的头搁在膝盖上。
猎女像一只受伤的小狗,怯怯地,瑟瑟地,缩在一角。
我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但什么都模糊起来。最后,只见闪亮的火光,朦胧的人影。
猎女抓住我的手,不肯放开。我像一位伟男子,抚慰她。
她轻轻地述说着。
不知道是几岁,她被狼叼进了深山老林;后来,猩猩将她抢去,在古树上抚养。老猎人发现了赤身裸体的她,就打死了母猩猩,救出了她。但是,她已经有了狼的声音,猩猩的习性。她的嚎叫声,引来了凶恶的狼群和愤怒的猩猩。结果狼群和猩猩攻击了孤独的小木屋,吃掉了老猎人的妻子和儿子。老猎人死里逃生,背着狼女,泅过怪湖,躲在这座湖心孤岛。老人教她说话,教她识字,教她生活,并常常带她进城去逛逛……
她的泪珠潸潸落下。
我感动了,对老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我又问猎女,老猎人常常去那旧木屋吗?
猎女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她告诉我说,老人掉了一本书,想拿来,但去了几次都空手而归,而且伤痕累累;老人很伤心,便买来笔墨,凭记忆把那书默写了出来。这本书刚刚被红蝶王抢去了……
谁在用力摇我。
我醒了,一看是桃花鱼。
她揉揉眼睛,又挨紧了一些,将冰凉的脸蛋贴在我发烫的脸上,嗲声嗲气地说:“猴弟,我怎么老是做着噩梦啊?”
我战抖着,伸出手臂,挽着她的纤细的腰。
我惊奇地发现,有一种东西在我的心地悄悄地萌生,并且越来越茂盛。
忽然,木门被拍了三下:砰,砰,砰!
响声清脆,似乎在湖山之间荡着回音。
在这荒僻的孤岛,深夜造访,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