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女一拖着一心的哀痛和一身的疲惫草草地做了两个菜安排凡凡就餐。
她自己的胃却极力排斥着任何一种食物的摄入,无奈之下,只有颓然放弃想要强迫自己进食的念头。强牵着一脸笑容,满目爱怜地看着凡凡安静地埋头吞咽。
也许是孩子也感应到了父母的异样,他乖顺得让女一的心如浸泡在江南秋水里一般悲伤、哀凉……
饭后,女一心猿意马地坐在沙发上陪着凡凡看电视,见凡凡面露倦容时,便强振精神,一脸开心愉快的样子带着他洗漱、泡脚。
当一大一小的两双脚在盆里弄水嬉戏时,她心里的沉重感似乎随着脚掌荡起的圈圈水晕渐渐消散开去,但厚重的惆怅感又开始在心头聚拢——只因水里少了一双粗糙的大脚!
为什么在他身边时,我会那么肆无忌惮地想念别人;失去他时,点点滴滴却都是他?
人啦,是否都要等到失去以后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和真正的需要呢?
——一阵锥心的痛划过心房,沉浸在个人思绪里的女一发泄式地将脚狠狠抬起又砸向盆底,溅起的水花湿了她和凡凡满身满脸。
凡凡疑惑而怯怯地看着她良久,她才鄂然醒转,慌忙抱过他,连声道:“对不起,儿子。妈妈不小心的。”
“我知道,妈妈。”凡凡紧紧地依偎在女一怀里,似懂非懂但异常体贴地道。
温暖和怜惜同时涌上心头!
为了阻止更多的情感再度泛滥成灾,女一连忙轻轻拉开凡凡,用干毛巾将他和自己的脚擦了,穿好棉拖鞋,清理干净两人身上的水渍及洗浴室。便和凡凡一起躺到他的床上,给他讲睡前故事。
当他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后,女一久久注视着他熟睡的面容。想着以后在他的成长路上便少了父亲的陪伴;想着别人会因为他父母离异而对他多生出一份不必要的怜悯和心疼;想着……
——女一的心被哀伤和悲痛挤压得生痛!
她一直都想让孩子在温暖的、充满爱的环境里幸福地成长,可是她又生生地剥夺了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幸福!
整个晚上不管是大睁着眼还是紧闭上眼,她都无法让自己入眠。她觉得心身疲惫,很累,很想睡觉。但是,思绪却带着悲观到绝望的剧痛高调地活跃于大脑,将她的每一根神经撑得胀痛而又异常清醒。她不敢一个人面对黑暗,她需要凡凡安定她的心,所以她紧紧地搂着他,搂着这个目前唯一能给她力量的小小男子汉!
直至黎明的灰白透过窗帘洒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才沉甸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睡去,大约一个把小时后,天空完全亮白了,她也惊跳着醒过来了。
痛,又是那么清晰地满溢心间!
她爱怜而又带着相依为命的无限哀伤轻轻地吻一下睡梦中的凡凡,然后用手托起他的脑袋,轻放在枕头上。甩一甩麻痛的手臂,轻手轻脚地穿衣起床。
今天是元宵节,她想赶早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菜及元宵。不管怎样,她都要尽最大努力让凡凡过一个欢乐的节日!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身兼两职,做一个父亲式的母亲和母亲式的父亲,将凡凡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男子汉,以此弥补自己在凡凡的生命里造成的伤害。
吃过早餐后,她便带着凡凡去游乐场玩。凡凡很开心,而她虽然几乎一夜未眠,但精神抖擞,却神情呆滞、心思飘忽。游玩中略有闲暇间隙,她便带着无法掩饰的哀戚表情神游四海去了。每每是凡凡高呼几声,才回过神来,对着他尽可能欢快地展颜一笑,然后竖起大拇指,声音空洞无力得毫无诚意地赞美道:“哇,儿子,你真棒!”
下午游公园时,她牵着凡凡的手正欲踏上两边悬挂着大红灯笼的吊桥时。她看见桥中间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和凡凡,给冲着镜头笑意吟吟的一对父女拍照。
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呀!
而那徜徉在幸福海洋里的男主角不是榆生又是谁呢?
女一心内一阵强震,迅速牵起凡凡的手转身回头,毫不顾及他的疑惑与抗议,飞快地往来时的路逃蹿而去。离开吊桥很远后才停下脚步。因为心慌、心急加上奔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在脑子里思索着应该往哪里走才不会碰到榆生一家。
左想右想,最后因为无法确定他们的走向,担心再度碰上。她决定放弃游园,带着凡凡离开了。
她再也没有半分心思陪凡凡游玩了。
哪怕是敷衍,都没有力气了!
唯有违背自己平时对凡凡的再三教导:小孩子不能打游戏,对视力不好,沉溺其中容易丧志!
她许诺他,回家让他玩游戏。
凡凡自是乐不可支,原本在外面也玩累了,何况回家还可以打游戏。应该是因为过节吧,否则哪有这等优待呢?
一到家,凡凡乐癫乐癫地开电脑玩游戏去了。女一则连换睡衣裤的心情都没有,便和衣躺到了床上。
自从放寒假后她便没有跟榆生联系,他也没有联系她,这是他们的约定。他们非常自私又心照不宣地只想做一对不影响家庭生活的地下情人。
而今,她却离婚了。
因为他,也因为她!
她很明白自己是爱榆生的,一种纯粹的爱,精神与思想互通互融的爱。但是,这种爱因为缺少以孩子为中枢纽带的责任和义务;以婚姻为前提的正大光明和相濡以沫。而显得根基薄弱,不堪一击!
它原本便是一个错误。错误的时空,错误的相遇,错误的处理,最后导致了悲剧的上演。
如果它一直存留于精神层面,那它将会是不灭的圣洁之光!
可是,我们贪恋更多的却是男女间的□□之欢,在没有满足最原始的yu望需求时又怎会轻易停留在精神的领域呢?我们只是重欲轻情的恶男俗女而已!
一切都该到此结束了。
因为我们的自私,我们狭义的爱,已经导致了我婚姻的破裂。我又怎能让自己深爱着的你也因此承受身败名裂、夫妻分离的痛苦呢?而且,作为一个被背叛的女人,我又怎能让你那么优雅纯净的妻子有朝一日承受我这般的锥心之痛呢?
罢手吧,有一种爱比纯粹的爱更重,那便是溶合了亲情、责任和义务的夫妻之爱;有一种痛比恋人间的分离更痛,那便是夫妻离异、子女独养!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对爱情的标准不一样,但对婚姻的标准是一生不变的,那就是:和谐、稳固、幸福!
所以,贪婪无度的人渴望拥有一份不影响婚姻生活的有着热烈情感的婚外情。我们自认为可以操纵它,不让它触碰婚姻的底线。但是人生如棋,谁能操控、谁可预见呢?
我的婚姻已葬送在我们沦陷的道德里,你就好好的吧!
女一颤抖着手将榆生的电话号码、微信、qq号全部删除了。闭上眼,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心里则带着割爱的剧痛和大义牺牲的悲壮默默地祈祷:祝愿你们永远幸福,白头偕老!
第二天学校便开学了,女一自动请缨担任五年级的班主任。她想以忙碌来抚平离异之痛,忘却割爱之痛。虽然这两种痛的叠加很重,很难负荷,但还不至于垮了她的精神。因为在婚姻的最后时刻,扒开皮囊,她看到了两颗依然为对方而炽热的心;而对不该继续的婚外情,她却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做出最清醒的决择——退出以作成全!
她觉得带着这样美好的感念和缅怀,她有足够的力量做一个好的母亲,并过好下半辈子。如果机缘可以,也许还可以开启属于她的人生青春。因为曾有两个优秀的男人给予了她诚挚的情感,让她坚信人间有真爱!
这信念确实是美好而坚定的,但是女一的日子却是清晰地被剧痛与灰暗填充着。而最为可怕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低谷都是转机的开始,它也有可能是持续低谷的来临。
开学第一天榆生就打电话来了,那电话一遍一遍固执地响着,犹如鬼王催命般令她心惊肉跳。
——因为她心里隐藏了太多的情感,思想里有太多的矛盾挣扎!
最终,她选择了关机!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又出去换了个手机号码。她认为一切都该重新开始了,这也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一小段日子便在冗长与沉闷中缓缓度过,众蚁噬心般的痛感从来没有离开过心脏。只是她一直在慢慢适应这样的痛,这样的生活。
那是周二的早上,她将凡凡送进了他的教室。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几道如火柱般灼人的目光向她直射过来。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她心内一片慌乱,不由暗自思忖:“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此时,平时跟她相交尚好的吴老师走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肩膀,面容凝重,眼神里透着怜悯、安慰和鼓励,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你上了本县网站的头条新闻,自己去看一下吧,坚强点!”
从吴老师的神态和言语,女一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她的心“咯噔”一下,随即毫无规律地狂跳起来,血液像脱缰的野马般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身体的每一处都似乎欲被撞击得破裂开来,每一处又都牢不可破,憋闷得她全身发痛,脑门发胀。
她抬起灌满了血液的如沿般沉重的双腿往电脑边挪去。
她已感觉不到大伙儿的目光了,她只知道自己要去揭晓答案。
一近电脑,她便看见了一张大幅的自己巧笑倩兮的照片,而紧贴在她身侧的男人正是榆生。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哪里还有勇气去看文字内容?
她的心一路下沉,双脚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唯有搀扶着椅背缓缓而艰难地坐下。
来不及去细想和顾及自己的处境,脑海里涌现的便是:“这张照片的出现会毁灭他吗?他要因为我而被毁了吗?当下正是‘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每一个党员干部的一言一行都被大众密切关注着。恰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照片上了头条,这难道不是一种灾难吗?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我能帮到他吗?”
正当大脑专注地高速运转时,一个呼喊着她名字的声音似乎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挤进她的耳朵。轻飘飘落入大脑,却以刀刃般的锋利“咔嚓”一声,将她的思绪硬生生切断。
睁开眼,她茫然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校教导主任正一脸焦躁而不耐烦地看着她,显然已喊了她有一会儿了。见她终于看向他,他极力收拾起脸上的情绪,语调尽量显得平和而客气地道:“女一老师,于校长请你过去一趟。”
这一切来得可真快呀。女一坐直身子,尽量将自己的心神平复到正常状态,才起身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于校长端坐在大转椅上,她正准备举手敲门时。他立刻满脸堆笑,亲切而愉悦地道:“进来吧,进来!不必拘礼。”
女一神态淡淡地踏进办公室,故作毫不知情地问道:“敢问于校长有何见教?”
“别这么严肃嘛,坐、坐。”于校长略作起身,抬手示意女一落坐。
女一缓缓坐下,以征询式的眼神看着于校长。表面上力持着一份平静,内心自是明白校长相请,绝非善意。只是现在这件事的结局尝未尘埃落定,所以他的安排也会是巧妙灵活、模棱两可罢了。
果然,于校长在嘘寒问暖了一些无关痒痛的话题后,见女一还是一派悠闲、不急不躁的模样。他不得不切入主题,直接问道:“女一老师,网上有关你的图文都已经看过了吧?”
想让我自动请罪,再自行请求去处,如果他日榆生无事,你便免却落井下石之嫌;如果榆生有事,你亦可以此掩悠悠众口。多么两全其美的妙计。可是今时今日我已无所争无所求,自也无所畏惧了。又怎会受你摆弄?
女一顾自思索着。抬眼见于校长正等待着她的回复,才聚拢心神、面无表情地道:“是的,看过了。”
“那,接下来有何打算呢?”于校长一边用打火机点燃手中的高级香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很抱歉,我还来不及打算,也没有想过要作出任何打算。因为我单纯地认为这是私事。”随着烟雾袅袅升起,于校长的心思更加讳莫如深了。但是,女一也坚持着不愿主动表态自裁。
“私事?”于校长的脸上一闪即逝过一丝不悦,随即又语气真诚地说道,“好吧,我们姑且不论这事的公私、大小。但是,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仅仅是站在个人角度,我认为你需要精力来承受和处理这件事。暂时停课对你而言应该是不错的安排。”
“好,我接受您善意的安排。”这是早已意料到的,没有更坏只是因为故事才刚开始而已。女一也不想争取什么,她觉得自己也确实累了,能够休个长假也不错。
何况这件事已爆出去,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确实会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