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女一睡着了。
这一天,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天呢?
等她醒转,室内已是一片昏暗。
竟然没有服务员来催她,想是也同情她的孤苦无助,不忍打扰吧?
女一自嘲地笑笑。
缓缓坐直身子,伸展一下麻痛的手臂,再站起身,坐到沙发上,直到两腿恢复知觉,才离开房间。
街头华灯初上。女一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想回家。没有温度的地方不能算家,心灵孤苦的人也无处为家。既然没家,便游荡吧,至少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妩媚妖娆的霓虹灯。
她就这样走着,心思不在任何的人、景、物上,满世界的暄闹和繁华都挤不进哪怕一丁点到她的心灵。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到街道的实物上来,这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和榆生约会的宾馆。
她的心一阵激荡,脑海里浮现出殷红的玫瑰、枯黄的那片叶、血液般的红酒、颠鸾倒凤的沉醉……
耳边回荡着他的话:“枯叶为媒,我无法给你婚姻,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你是我的第一场爱恋,我会好好珍惜你……;这个房间虽然不是我们的,但于我个人而言,它是我们精神上的共同寄托和归依,我只会带你来……”
哈哈,这是多久的事呀?为什么遥远飘渺得犹如一场梦?
女一在心内狂放地笑着、痛着……
下意识地,抬腿往宾馆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是想最后一次悼念那段情吗?
走到服务台前,她跟服务员说要开那间房,但被告知房间已经开出去了。
满心失望,意欲离开!
体内的执拗劲却突地“噌噌”直冒……
一个强劲的声音在催促着她:“一定要去房里看看。”
来到房门口,她久久地凝视着那扇门,突然没了敲门的勇气。
心里除了害怕碰到陌生人的尴尬,似乎还在害怕着其它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她却全然不知。
但是人就是这样,往往越是害怕什么就越好奇什么。
所以,她终究抬手轻叩房门,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谁呀?”随着一个含糊的男声,门随即打开了。
开门的是榆生,醉眼迷离的榆生!
有一忽儿,女一觉得自己的心飘过了一丝喜悦——忘却了今日之重创的喜悦,久别重逢的喜悦,房里是他的喜悦!
但是,一个女声突然像重雷般炸进了她的耳朵:“榆副县长,我洗完了,您请沐浴吧。”
“女一?”榆生一下子似乎清醒过来了,满脸惊喜地看着女一,竟忽略了房里的那个声音。
可是,女一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股热血直抵脑门,她奋力推开榆生,往门内冲去。
系着浴巾的梅子!
晶莹亮白的皮肤,青春亮丽的脸庞……
毫无惧色,甚至脸露不屑地看着闯入的女一!
女一的脚步定格在看到梅子的那一刻,女一的目光定格在出水芙蓉般的梅子脸上。
——久久无语!
她有什么资格言语呢?没有了爱的名义,她跟他与她跟他一样,什么都不是。充其量便都是姘夫与姘妇的关系吧,只是时间长短罢了。而这样的关系与夫妻关系不一样,不是时间越长越占上风,越有资格。相反,这样的关系里如果出现一男对两女或一女对两男的局面,应该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来各自归位。
如此,作为“前浪”似乎还可以为自己留最后的尊严!
“一个满脸灰败和憔悴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呆在榆副县长身边?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争宠?”梅子一脸鄙视地看着她,恶狠狠地说道。
显然对女一的闯入极度不满。
“滚,拿着你的衣服滚出去。”榆生突然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般冲到梅子身前,大声而难得的失去理智地怒喝道。
梅子显然是被他吓到了。泪眼汪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神里获得哪怕一丝丝的怜惜和安慰,但那深邃的双眸里除了冰一般的寒冷,就是火一般的愤怒。
她只有乖乖地拿起衣服,往门外走去。
经过女一身边时,突然回首,一副泫然欲滴、满脸委屈的模样看着榆生,道:“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在一起了,您怎么可以对我如此薄情寡义?”
说完后,转身以充满挑衅的倨傲目光扫过女一。
然后,满脸愤恨地往门外走去。
却没有忤逆榆生的意思——既没有换衣服,也不忘将门关上。
显然这又是一个工于心计,能忍辱负重、审时度势、顾全大局的小荷式新潮女性。
这无疑是梅子有意为之的并不高明的阴谋。但是它却像利剑一般刺入了女一的心脏。这是今天榆生向她插入的第几把剑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每一剑都准确无误地直戮心脏!
随着关门声响起,榆生像箭一般冲过来,紧紧抱住女一,嘶哑着声音道:“你到哪去了?我打你电话不接,随后又打不通了,你是换手机号码了吧?你有意躲着我吗?我出去参观学习了。再着急,却没有办法把你揪出来问个明白。而就在今天,我刚回来,准备向你兴师问罪,却被委纪办的人请去了。是的,我出卖了你,而你却用自己的名誉和前途在维护我。但你明白吗?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弃卒保车!这样,等到事情平息了,我还可以帮到你,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你知道吗?我也很难受,很痛苦,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背弃自己的誓言,竟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我觉得没脸见你,所以出去喝酒了,后来……。女一,请原谅我的这些让你极度鄙视的行为,好吗?”
女一任由他抱着,任由他顾自说着,一声也不吭。
榆生急了,使出男人惯用的,自认为可以完全征服女人的最佳方式——征服一个女人,先征服她的身体,便征服了她的情感!
于是,他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吻向她的唇。
那冰凉的毫无血色的唇!
见她没有反抗,他的吻逐渐加深,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充满原始的yu望和渴求!
在他饥渴的索取里,女一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荡着谢玲的话:“当你用自以为青春健美的身体在祭奠男人的原始yu望时,便已注定了你悲剧的开始……”
说得真好呀,说得真对呀!
闭上眼,女一感到了无边的悲绝。
而榆生却以为她在安享他的热情。
她终是抗拒不了他为她种下的情盅,她也终究会原谅他的!
心内一阵窃喜,他抱起她,将她放倒在床上,随即欺身而上。像饥渴的狼一般在女一的身上索取。
女一僵硬着身体,直挺挺地躺着、忍耐着。从生理的角度来说,她应该也是饥渴的,可是她为什么没有热情呢?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绝望了。
一个男人征服一个女人从征服她的身体开始,是没错。但那是建立在那个女人对那个男人有好感的基础上。
而此刻,她抗拒他、憎恶他、反感他……
她突然费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大声地喊道:“滚,你给我滚!”
被推到一边的榆生诧异而哀伤地看着已经“腾”地坐起的女一!
一吼一坐之间,似乎耗尽了她生命的所有能量。
她像一条在鱼网里挣扎了很久的鱼一样——痛苦、悲伤、绝望!
但还是执着地寻找着最后的生机——虚软但拼尽全力地往床下爬去。
她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消耗了她生命的男人。
榆生心慌了,他看到了她的决绝,也看到了她的绝望。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他起身从背后一把抱住女一,在她耳边喃喃地道:“别走,别走,好吗?我知道我伤你很深,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吧,但请你别如此伤害自己。”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女一扭过头用喷火般的眼神逼视着他,那神态似乎是将他烧成灰烬也难解心头之恨。
榆生的心颤抖了,深邃的眼眸里注满了沉痛和无奈,他咽了咽口水,非常艰涩地开口问女一:“为什么?就因为我为了保护自己而伤害了你吗?”
“这还不够吗?榆副县长。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在关键时刻却抛下了我。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也不可能爱一个人,你的心里只有权利和野心,任何的情感对你而言都是廉价的。”女一恼怒而痛楚地反问过后,心内生出一股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悲伤和无力,心情也因此而平复下来了。所以,她变得神情哀戚但语气平淡,“而我,是一个情感至上的女人。为了爱,可以不惜一切;因为爱,无法容忍任何瑕疵。我一直以为你会以同样的心情待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你曾经的款款深情和山盟海誓都是在不影响你名利的前提下存在的,一旦与你的利益相冲突,你便会决然斩断这一切。你说这是权宜之计,可能吗?我们的□□被这样轰轰烈烈地公诸于世,即便你无事,你还敢帮我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借口,一切都是为你无法直视自己内心的卑鄙自私和无法面对我而找的借口而已。”
榆生呆呆地看着女一,突然没了言语。
他不爱她吗?他明明是爱她的呀。可是,她似乎又确实将自己剖析得那么透彻。他就是一个卑鄙自私的人,他就是一个看重名利的人。但是,这也不能说他是一个没有爱的人呀。
“你推毁了我对于爱情的信念。我一直相信人间有爱,而爱情又是所有爱里面最唯美、最纯净、最落入人间烟火又最不沾人间烟火的一种爱。但是,今天早上你给了我答案:这个世界除了名利钱权、私心利欲,其它都是虚无的。”女一用双手抱住膝盖,下巴抵在膝上,眼神穿透所有实物,看向飘渺的远方,哀凄寂寥地轻语道。陡地,她目光收回,转头看向榆生,悲愤地质问,“你不是说这间房是我们共有的精神归依吗?你为什么将别的女人带来了这里?天见犹怜,牵引着我来到这里,原以为是为了让我寻得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却不想是为了让我拆穿你最后一副伪装的面具。我恨你、永生永世恨你。”
女一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寒冷和恨意,将榆生的心刺得鲜血淋淋,疼痛的感觉在心内泛滥成一片巨灾。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有这般“兵戎相见”的一天。他扳过女一瘦弱的身子,眼睛里饱含着热烈的痛和爱,诚恳地说道;“我不想强辩,我确实非常混帐地把她带到了属于你和我的领地。而我和她也确实是第二次了。但你不知道,每一次都是因为你,上次是你跟我分手,因为心情烦闷滋生的恼怒和痛苦无处安放;这一次是因为对你的愧疚。而且,每一次都是在醉酒后。”
“已经第二次了,还都因为我?多么牵强、荒唐而又可笑的理由呀。你跟霍民一样卑鄙,一样无视我的感受。你们可以不爱我,可以抛弃我。但为什么要如此贱踏我的尊严?”女一的脑海里浮思联翩,不断切换着霍民与小荷、榆生与梅子chi裸着身子全然忘我地交缠在他们为她而砌的所谓爱巢的床第之间。这两个男人竟以同样的方式羞辱她、伤害她!熊熊怒火由心底燃起,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霍民?他……”榆生听她提及霍民,心内大震,不由惊问道。
“不关你的事。”女一生硬而大声地截断了他的下文。眼睛开始在房内搜索,终于在平常他放包的地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公文包。
她突地迅速跳起,脸上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和畅快向那个包扑去!
“你要干什么?”榆生不知道她目的何在,但她的举止和表情却让他感到恐慌和害怕,他一边质问,一边立刻下床,不及穿鞋,急欲上前制止女一疯狂的行为。
女一却敏捷得像一只兔子,麻利地拉开拉链,在她熟知的那个口袋里拿出了那片枯黄的树叶,置于手心,合上掌,再打开时纷纷扬扬的叶末像雪花般飘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哈哈……”她突然狂笑起来。
那笑里的悲切和凄凉却像刀子般割裂着榆生的心!
“婚姻尚且尔尔。一片枯叶又算什么?一场古时的婚礼也便是一套哄人的把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笑到肝肠寸断,笑到体力殆尽后,女一顾自轻喃道。
说完后,她的身子缓缓地滑向地面……
“女一!”呆立在一旁的榆生如梦初醒般奔过去抱起女一,痛彻心扉地喊道,“女一,你别这样,别吓唬我,好吗?我错了,我自私自利,我不配拥有你的爱,但请你不要如此虐待自己。你醒醒吧,求求你了!”
“我没事!”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扰醒了她,还是她的倔强劲支撑着她,她终是虚弱地轻语道。继而睁开眼,盈盈秋水里盛满哀切和坚决,“我走累了,没有力气再站立了。请你把我抱到床上,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住最后一个晚上,好吗?求求你了。”
她语气里的乞求和疏离感将榆生的心刺划得血肉模糊。但他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因为他害怕她的激烈会要了她的命!
他抱起她,如抱起一片羽毛般轻巧。
她竟暴瘦如此!
两行悔恨与心痛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女一身上。
可是,神志模糊的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了,留在她记忆深处的便是他对她刻骨铭心的伤害。
他帮她盖好被子,看了她良久后才离开房间。
这样的时刻,他既要迁就她的情绪;这样的时刻,他也不适宜留在这里。
他清楚地知道!
他还是如此清醒地清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