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一箭穿透三名溃兵,呼啸一声,策马奔向越人后军。
他看到了琼谅大都督的仪仗。
抽出一箭,搭弓,瞄准那杆五丈长的百越军旗。
凭他幽明境实力,有八成把握可以射落。
就在这瞬间,一阵悸动猛地在心底抽起。
这是百战之将的生死直觉。
他一回头,看到大渚城西十几里外,一袭烟尘滚滚而来。
大地抖动,仿佛听到疾奔,一波更胜一波。
“那是——骑兵么?”
他这奇怪的念头刚起,就听一声长长“嗷呜——”传来,一道白色影子从烟尘中当先跃出。
胯下黑马猛地扬蹄,转身就跑。
王翦双手勒住缰绳,蓦地睁大了双眼,“那是什么!”
一匹狼!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狼,身长两丈,四肢矫健,体态优美,浑身白毛若雪!
只有额头上,长一撮黑毛,恰似一轮弯月。
奔跑中充满爆炸性的力量与速度,一跃之间跨越五丈距离!
随着这匹狼踏出,身后,一匹又一匹白狼从烟尘中飞奔而来,齐齐呜咽咆哮,震慑整个战场。
而它们背上,都坐着一名铁甲骑士!
“这便是,大王秘密训练的乌月狼骑?!”
城墙上,大越文武百官和守卒将吏全部动容。
琼服一张老脸古井不波,厉声道:“藏兵数十年,今朝饱饮血。去吧!”
他是一代英才,谋虑深远。早在数十年前,当秦人在北方攻略诸国的时候,琼服就已经预见了他们南下的这一天。
所以厉兵秣马、休整国防,更是在大山深处秘密豢养乌月狼,训练骑士,做为奇兵。
此时战场上,几十万尸体密密麻麻,残肢混着血水,血腥浓稠漫天。
两万!
整整两万匹乌月狼,一踏入战场,就被这血肉刺激,鼻子狂抽,幽蓝眼珠泛起血红,尖牙呲起,流下一道道涎水。
狼骑背上的骑士看到琼服手势,齐齐呐喊一声,狂杀而来。
王翦的五万骑兵首当其冲。
他们胯下黑马乃是关外异种,头顶长角,性情凶暴,饿急了也吃生肉,在北地赫赫有名,此时却像见了猫的老鼠,再也不受骑手控制,掉头便逃,有些甚至软脚在当场,把骑手狠狠摔了出去。
距离三百步,乌月狼骑齐齐抬手,手中长矛如闪电投出,掷向这些骑兵。
第一轮,两万长矛,便有一万多秦人骑士落马。
乌月狼奔跑迅疾,转眼到了一百步,骑手从背后又抽出一根长矛,飞掷而去。
第二轮,两万长矛,又是一万多秦人被扎死。
此时乌月狼已奔到近前,骑士抽刀狂砍,胯下巨狼则撕咬狠甩,杀伤效率惊人。
根本无法阻挡。
王翦哪里收束得住,只能一边疾退,一边抽箭还击。
一切都只在几个交锋之间发生。
步卒那边,二十多万黑甲已经逼近,距离大渚城六里地。
琼谅转头看向城墙,向琼服露出绝望乞求之色,琼服只是摇了摇头——不能退。
要用这三十多万部落战士,消耗掉黑甲战阵。
“这便是要我死么!”琼谅回头,一张臃肿虚浮的脸暴起青筋,“好,那便都去死!”
到了这一步,既知无退路,他骨子里的凶狠彻底激发出来。
“琼越的子孙,先祖的荣耀,我也不是只会吃肉玩女人的废物。”
“大哥,这么多年,你把琼谅看扁了。”
“死战!”
他猛地扯开衣甲,露出黑毛虬结的胸口。
那里纹着一头青色的恶鬼,披发八爪,眼睛紧闭,阴森可怖。
一匕首划下去,胸口鲜血淋漓,沿着纹身流淌。
蓦地,青鬼双眼睁开,血色瞳仁,张嘴大笑。
“这就是我的图腾!”
他一把摔掉头上金冠,从亲卫手中抓过一百斤重的赤铜三尖叉,大踏步出阵去。
攀升至幽明境巅峰!
“杀!杀!杀!”
身后三万亲卫军紧紧簇拥着他,杀气席卷。
其他部落战士,以及聚拢的各部溃兵,共三十五万,此时眼见大都督身先士卒而去,全部士气大振,虽然乱了阵型,也不管不顾,又呼喊着倒杀回去。
骑兵那边,王翦眼看着就可以躲入黑甲战阵,心下大定,回头细细打量,忽然双目一凝,射出精光。
那匹狼!
就是第一匹出现的巨狼,它的背上没有骑士,但它冲杀起来更加可怖!
扑,咬,抓,一个呼吸间,就是一条秦人的命。
甚至是合身冲撞,可以连人带马撞翻一片,全部骨折头断,鲜血狂飙,将它自己一身白毛染得血红紫黑。
有时候,它还仰天长啸,其余乌月狼便调整队形,把一群秦人骑兵穿插切割,一块块吞掉。
这便是头狼!
它在观察战场,指挥狼群。
王翦手指在后背箭囊里迅疾划动,终于抽到了那只箭。
赤焰金箭,一旦射中便能引发大爆炸!
师门传承一共十支,关外征战已去其九,这是最后一支。
箭上弦,弓满月。
“铮”地一声,竟然发出剑啸声。
金色闪电划过战场!
射向头狼!
那头狼正咬断一名秦兵咽喉,刚想抬头,忽然间全身白毛炸起,想也不想,向前死命窜出。
“轰隆——”
剧烈爆炸,腾起一团浓浓黑烟,笼罩了十几丈方圆。
王翦把铁弓挂在马鞍,舒了口气。
不分敌我,片甲不留,一切都被炸成粉霰。
他看了一眼,正要掉头就走。
下一个瞬间,他愣在了当场。
黑烟被大风吹散,原地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高一丈的少年。
额头一弯黑月,身后一条狼尾。
一双血眼,正死死地盯着王翦。
“这他妈,成妖了!”
王翦骂声刚落,那少年已如一道疾风,狂飙而来。
“这他妈,幽明境!”
王翦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一个跟头翻下马,抽出金刀。
此时,黑甲步卒和越人战士已经短兵相接。
“排他娘的阵!只管杀,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到!”
琼谅冲在最前面,两杆三尖叉挥舞如疯魔,杀得兴起,一边咆哮叫骂,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二十五个黑甲战阵运转越来越顺畅,有如巨大的绞肉磨盘,脚步未曾停歇。
所有越人战士就如山林野战一般,三三两两冲入黑甲战阵,就算被碾压,就算被绞成血肉骨渣,也要砍下秦人一块肉。
再不回头,再无挣扎。
这就是战争!
城墙上,琼服看到琼谅的青鬼图腾,终于露出惊讶,道:“想不到,他还是走了那条路。”
陆斤斟酌字句,道:“大都督他,藏得深。”
琼服笑道:“你是说,他还惦记着我这王座么?”
陆斤面露惶恐,深深低下头。
他知道,就算百越国这次能抵挡下来,年迈的琼服,也不会给自己的儿子们留下一个这么危险的叔叔。
所以,大都督必须殉国。
此时的琼谅,披头散发,浑身煞气,带领亲卫军从第一个战阵杀透到第五个战阵,死于他手上三尖叉的已达千人。
其中,统将三人,率将十一人,屯长、什长无算。
他也已力竭,一叉挑起一名率将,身周十几杆长矛一齐扎来,扎到肉身,却一寸难进。
这时,一条青铜锏从脑后飞来,“哐”的一声,有如金石交击。
琼谅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刚要转身,眼前又是一剑刺来。
他“啊”地怒吼一声,任那剑刺进自己心脏,然后一叉递出,扎入那人胸腹。
两名幽明境的夹击之下,还被他反杀了一人!
这就是战场,几十万人拥挤之下,就算是修炼之人、幽明高手,也施展不出精妙的法术手段,只能一刀一枪拼死冲刺。
剩下的百越战士之前一鼓作气冲杀,陷入到二十多个铁甲铁盾的战阵,厮杀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杀声小了下去。
大约五万战士得以脱身,有些逃窜远去,有些退到城墙下。
那一边,王翦一刀挡住少年狼妖的双爪,爆出红蓝的火星,然后一脚踢出,又一次踹在它柔软的小肚上,趁势退了几丈远,戏谑笑道:“你这肚子脚感真不错,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少年狼妖爬起来,摸了摸肚子,看着他说话。
“真他娘的想摸上一把啊!”
王翦说完,拔腿便跑,跑进了黑甲战阵当中。
少年狼妖恨恨地呲着牙,看到那铁盾幢幢的黑甲,无奈地返身。
到此刻,二万狼骑以极小的代价,把王翦的五万骑兵杀到几千之数,再无战力。
当黑甲推进到大渚城下二里地,战阵终于停了下来。
所有黑甲步卒力竭气衰,却仍列阵森严,井然有序。
大渚城前,再无阻碍。
此役,百越的百万勤王军几乎被全歼,大秦的五十万大军,尚能战者十八万。
血流漂橹,尸积如山。
此时,冥色四合,天黑下来,只能看见眼前十丈。
秦军退后数里安营扎寨,大渚城头火把通明。
战场上,渐渐亮起一点点火光,双方派人收拾死伤同袍,打扫战场。
而后,一桶桶黑油浇下去,一个个巨大的火堆轰然腾起,照彻半个夜空。
没办法,近百万战死者,肉身带不走,到处是残肢断臂,只能一把火烧了。
夜色里,巨大的战场显得那么空旷,那么苍凉。
惨痛的呻吟声,低低的啜泣声,巫祭的祝祷声,愤怒的复仇声,还有一些不知是人是兽的呜咽声,在风中飘来荡去。
琼服不饮不食,立在墙头,看着夜色。
一名文官走上前来,建言这位百越国王,是否可以趁着秦人力竭,大开城门,把几十万禁军杀出去。
琼服只是瞪了他一眼,低低道:“愚蠢。”
他双手拍着城墙,双眼远眺,越过战场,越过大均河,直达北方。
秦人,不会这么简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