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本来对五岁前的记忆就很模糊,林翼同样如此,他对那时候的记忆只有一个片段,就是被妈妈一把抱起来,往货车后面的货厢一放,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门被关上,接着是长到让人忘记时间的颠簸,他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再一次完全清醒过来时,眼前是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子,他正好奇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
那个男孩子,就是周珩。
妈妈是俄罗斯林家大当家的一个小老婆罢了,生下了林翼,在他五岁生日之后某日,妈妈被醉酒的其他高层侮辱。按说这样是要被杀掉的,可是这不是林妈妈的错,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死,而且自己的儿子还这么小,没了母亲,在这样的社会里恐怕是难以存活。于是她便带着林翼,钻进从俄罗斯去往中国的一辆货车,来到了中国北部,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跳了车。
林翼和妈妈好几天没有进食,林翼甚至饿得只知道沉睡,林妈妈感觉他们娘俩可能走上了绝路,直到遇到了周妈妈。
“怎么啦?小朋友晕倒了?”
周妈妈让林翼母子到自己家来洗了个澡,并做了饭准备给他们吃。
周妈妈请了医生来给尚未苏醒的林翼看看,打了葡萄糖,林翼这才悠悠转醒。周妈妈那时候还在厨房做饭,让小周珩待在小林翼身边,看看两个客人有没有需要。
林妈妈看小周珩,小周珩虽然有点局促,但还是乖乖地叫人:“阿姨好。”
林妈妈点点头:“好孩子。”
林妈妈和周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小孩儿看。林翼跟周珩一般大,但是可能跟饮食有点儿关系,他比周珩看起来会高一点儿,只不过目前躺着看不出来。已经被林妈妈擦过身子,林翼现在干干净净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林妈妈看他的眼神是心疼,周珩看他的眼神是好奇。
因为床上的小朋友,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在他睁眼的那一刻,睫毛翻动,仿佛花瓣般轻软。
两人面面相觑,林妈妈看到儿子醒来,眼泪也掉下来了。
————
周妈妈不知道林翼母子的真实来历,林妈妈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瞒了过去,但是她身上有很多特质都让周妈妈很好奇,比如她学历似乎挺高,周爸爸读书时的一些专业书籍她都懂,而且力气也很大,暂住周家的这段时间里,周妈妈搞卫生时,大物件林妈妈都一个人能搞定,而且林妈妈会的运动非常多,几乎周珩爱玩的,林妈妈都能陪练。
但周妈妈知道,有的话不能多问,她就只是开门见山地问了林妈妈,自己收留他们,会不会招来什么祸害。
林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自己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至于祸害什么的,林妈妈说自己会尽快想办法离开周家,不给他们添麻烦。
但是在周家麻烦他们的时候,周珩和林翼两个小朋友不懂得大人们的瞻前顾后,正值周珩放寒假,林翼每天和周珩一起玩,周珩只知道小林翼特别机灵,反应也快,是个值得依赖的小伙伴。
但是后来过了不知多久,林翼母子搬出了周珩家,周珩又是一个人睡了,但是林翼还是常常会来自己家里玩,因为林翼母子只是搬到了附近的另一栋楼而已。
周珩不知道,林翼的名字也跟在自己爸爸的户口后面,直到初中的时候学校说要统一收户口本核查资料,周珩才发现,林翼跟自己居然在同一个户口本上,跟户主的关系,是户主的侄子。
“林翼,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两个人自打小学开始就一直是同班同学没断过,高中以前周珩都一直是林翼的同桌。
林翼看了一眼,说:“噢,我是,那个超生的,懂了吧?”
周珩点点头,又问:“那怎么都不告诉我?”
林翼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可没瞒你,我也刚知道,才问的我妈,唉,不好吗,咱们一个户口本。”
周珩摇头:“不是不好,就是突然发现,有点惊讶。”
林翼点头:“赶紧做卷子吧,一会儿老师看见了又问我们到底想不想中考了!我们还要考同一所学校去呢。”
两个人就真的考到了同一所学校,后来文理分科都选了理科班,还又很巧地进了同一个班,两个人觉得很巧,还回家跟家人说了很久,两家家长都说,真是什么都分不开这两个人。
某天,两个人照常一起去上课,并肩走在路上好好的,忽然听到背后有窃窃私语,周珩稍微仔细一听,就听见了两个女生的聊天内容:“啊啊啊啊他们好配啊!”“他们是谁啊,好眼熟,感觉天天都能看到。”“就我们隔壁班的啊,他们俩都是篮球队的,而且天天一起上下学,妈呀他们怎么还不结婚!我上次还看见……”
林翼扭头看了她们一眼。
周珩浑身一凛,这才发现林翼也听见了。那两个女生估计有点儿忌惮林翼凶巴巴的眼神,立时噤了声,林翼又回过头,状似无意地一揽周珩的脖子:“迟到了,走快点儿。”
周珩也猜不透林翼当时的心情。他对那两个女生的话,究竟有没有上心?
有没有像自己一样,心脏怦怦直跳,有种被拆穿了的心虚?
就在当日的晚自习,忽然有人到教室里找林翼。林翼的圈子跟周珩几乎完全重合,所以当周珩抬头看到教室门口站着的戴着鸭舌帽的陌生高大男人时,难免有些好奇。
晚自习下课之后,周珩凑过去问林翼:“刚刚找你那人谁啊?”
林翼的脸色不太好:“你不认识。”
周珩眉毛一耸,仿佛不敢相信:“那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啊?社会上的……”
“你别管成不成?”林翼没好气,少有地冲周珩发火了,“反正你不认识。”
周珩当时就一愣,心想我招谁惹谁了,但还是闭上嘴乖乖走开了,旁边的同学看到都很讶异,这两个人平时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今天居然还吵架了,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晚自习下课后,同学们有的早回家,有的还想多留一会儿做做题,便稀稀拉拉陆陆续续地有人离开教室。周珩做完了卷子,在座位上收拾了一下书包,看到林翼还在做卷子,就站到门外去等了会儿。
林翼做完手头上的卷子,下意识看了看周珩的座位,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心下想着自己真不是人,遇到事情就对周珩发脾气,但还是收拾了一下东西,往教室外面走去。
刚一出教室,就见周珩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拿着一本小册子在背单词,靠在墙边等林翼。
林翼顿住脚步,周珩扭头看到是林翼,就把小册子塞进书包里,看着他眼睛问他:“我们走吧?”
林翼点头。
两个人依旧是肩并肩往家走,可这次却没有人说话,本来就是夜晚,再加上两人的沉默,更觉晚风微凉。
“对不起。”林翼先开口。
“没关系。”周珩低着头,“他们都说我们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可能我也比较自私吧,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之类的,可是我今天晚自习的时候想了一下,谁还没点私人空间呢?对吧,所以以后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啦。”
林翼咬着下嘴唇,在路灯灯光下看到周珩虽然说着大度的话,可是神情却落寞得让他看着都难受。
“阿珩……”
林翼之前没少听过像白天听到的女生窃窃私语的话,他在心里也毫不逃避地承认,自己对周珩,是有友情以上的感情的。他甚至完全没怀疑,觉得就算自己真的张口跟周珩表白了,对方即便不是同性恋,也会包容自己,然后对自己说,但是我们还是好兄弟啊,并且以后还会一直对自己好。
可是林翼知道,从今天起,他要收起自己这样的感情了,他恨自己没早一点对周珩说。
“阿珩,谢谢你。”
当晚过后没多少天,林翼交了女朋友,也是自那以后,周珩开始变了一个人,对林翼常常冷嘲热讽起来,林翼可以感觉得到,尽管周珩嘴上说话变难听了,但对自己从来都没变过,所以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难受地适应了一下周珩的改变,后面就习惯了。
习惯着习惯着,甚至快忘记自己还有喜欢的人了,他对女生几乎不加挑选,只要乖乖的,长得清秀斯文点儿的,来表白一个他就接受一个。
可能这些来来往往的女孩,才能让他忽略自己真正喜欢而更要保护好的人吧。
————
其实在周珩的床铺空出来之后,林翼偷偷流了好几个晚上的眼泪。周珩的自尊心让他逃走,可是林翼根本不会在乎他到底跟别人有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当林翼听到周珩说喜欢自己时的欣喜若狂和周珩离开的空落落形成了强烈到叫人难以接受的反差时,林翼一直在想着干脆拉倒吧,他不想再管那些了,他不要周珩离开他。可是每次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又会有另一个声音传出来,对自己说,他本该开开心心过好一辈子的,不应该因为自己,而没有了安稳。再说了,不论自己的妹妹的父亲到底是谁,但至少不能让她这么小就没了妈。
林翼开始期盼那一天的到来,是成是败,给他个痛快吧。他真的不想再跟莫斯科那些人有任何的牵扯了。
如果成功了,周珩也还没有喜欢的人,那他赴汤蹈火也要到他的身边去,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如果失败了,林翼不敢想,对不起,可能要让你觉得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