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带着白粥回到了市中心的家里,白粥的父母问起为什么昨晚彻夜未归也是用去同学家的方式带过了,白粥的父母居然也就真的不再多问什么,真是开明啊!
放假在家的日子几乎是千篇一律,白粥的父母都有各自的工作,早上一睡醒就不见了人影。白粥也很不争气,都放了寒假也不睡个懒觉,早上八点就起来了。
从卧室里走出来,踩在一百平米的客厅内,光脚走在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也不觉得冰凉。他迷迷糊糊地走到冰箱前,准备温一下牛奶来喝。
当他拿出牛奶的时候,意外地感觉到牛奶瓶空了一些,他还特意地晃了晃,来判断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候他一回头才发现厨房的餐桌上已经摆着一碗用锡纸包着的瓷碗,他走过去揭开锡纸,碗里是一碗“核桃打蛋”,配上几片银耳和小颗粒枸杞,像极了中年人的养生饮品。
他又听到了隆隆的洗衣机运作的声音,是从阳台传来的,他家的洗衣机摆在阳台处,就在跑步机的边上。
他看向阳台,这才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人影,那是一位年轻的姐姐,穿着打扫用的清洁服,正在洗衣台上搓洗着昨晚白粥换下来的衣服。
白粥迷惑地走过去,吧嗒吧嗒,他的脚掌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姐姐回过头来,看到了白粥,立马露出了笑容:“你醒了啊?”
“你是谁?”白粥问。
“我……你猜?”姐姐忽然俏皮地笑了笑,可能是觉得迷糊的白粥像个傻孩子般好欺负。
“保姆。”白粥十分清楚地说出了两个字。
“不是……哎?你怎么知道的?”姐姐惊讶地看着他,她可能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这不奇怪,我家以前也请过保姆,因为我爸妈每天都要工作,如果我放假回来在家,就需要让保姆来照顾我。”
“那……我算第几任呢?”
“第三任。”
“那我想想,你现在上三年级对不对?小学还是初中?”姐姐又开始接话了。
白粥开始觉得这个保姆话有些多了,以前的保姆看到他只需要两边互相点个头就完事了,接下来她做她的事,白粥也会回到屋子里看一整天的书,互不干涉。
“我高三。”白粥还是说道。
“高三?看起来不像啊,那是从上了高中家里就开始请保姆了?”
“你少算了寒暑假,每年有两次放假,照你这么算,应该是高二上半年的时候开始的。”
“哦哦哦。”姐姐居然还很认真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那你是……”
白粥忍不住了,没等保姆的话说完,自己就抢先道:“我从初中开始就请保姆了,但我很少回家。如果放暑假的话我不会回家住,一般去朋友家或者在外面租房子,爸妈也不会管。寒假不行,因为要过年,还是要在家里的。”
“哦——有钱人啊!”保姆总结出来一个结论。
白粥有些不满,但不是不快,以前他也总听到别人对他说:“哟!有钱人啊!”往往这种话里都带着讥讽和敌意的语气,但眼前的保姆只是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仿佛刚刚顿悟了什么大道理一般。
白粥不是很想和她继续说下去了,毕竟她是保姆,到他家里来不是跟他聊天的,继续说话反而会耽误她的工作效率。
也可能是在白岩村的那一晚,让白粥这几天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他原本只是一个谁都能来推一推的不倒翁,现在这只不倒翁有了自己的脾气,慢慢地长出了刺。
“我回房间了,我的房间不用打扫。”
“不吃早饭的吗?”保姆眨了眨闪亮的大眼睛问。
“不吃。”
“欸……我好不容易做好的,因为要加那么多料火候把控不好,很辛苦的呢!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做给家里的老人吃呢!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孩子早饭吃这么补……”
白粥无语,又不是他要吃这么补的,他在学校里都是馒头豆浆,偶尔吃点蛋饼炒面。不用说,这菜单肯定是爸妈定的,他们总觉得儿子放假了,要给他犒赏,但他们自己又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思,就把所有听起来不错的东西列了个清单,让保姆混在一起统统喂给白粥。
就像喂猪一样。
“我不吃这个的。”白粥说完就走。
“起码把牛奶喝了吧!我刚热过的,就在微波炉里。”
白粥的脚步一顿,转过身,“你用微波炉热的牛奶?”
“不是啊,我用不锈钢碗放锅里隔水热的,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的,想着待会冷了就用微波炉再加热一下。”
“还好你没这么做。”白粥又走回了厨房。
他只取走了一杯牛奶,他打算把这个当做他仅有的早餐。
“真的不吃‘核桃银蛋杞’吗?我好不容易做的。”
白粥刚喝了一口牛奶,差点被这个名字给呛到,他拍了拍胸口也扼制住把牛奶重新喷出来的冲动。
“这什么奇怪的名字?”
“很具体啊!核桃、银耳、蛋花、枸杞,都在这名字里啦!本来还说要桂圆的,那就是‘核桃银蛋杞桂’,或者‘核桃银蛋杞圆’。”保姆姐姐掰着手指头数。
“你怎么不叫‘核蛋银桂杞’呢?”白粥觉得这个读音有点像“核弹应归去”,居然还有点反战的意味在里面。
“对啊!”保姆姐姐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呢!”
白粥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一早上起来和保姆玩文字梗是真的有问题,或许他就不该早起,或许他就不该放假回家。
或许他有很多事情都做错了,包括去白岩村见佟倩倩的那一次。
佟倩倩……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忘掉她比较好?还有一个寒假的时间,足够吗?
白粥回到了房间内,想了想又觉得不好,再次开门,半分钟后又回到了房间内,这一次,他把那“核蛋银桂杞”带了进来,最后把房门关上,从此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小世界。
他试着尝了一口那玩意,第一口脸都皱了起来。甜!实在是太甜了!他怀疑保姆是不是倒糖的时候把半包都撒下去了,而且这种饮品一般都是放冰糖的啊!谁会加白糖啊!
他真的开始怀疑这个保姆的真实性了,爸妈怎么会雇了这么一位保姆在家里?难道是怕他太无聊,存心给他增添乐趣的?
白粥摇摇头,他不是一个需要乐趣的人,他需要的乐趣往往都是一个人就能获得的。
比如看书,看小说。
他现在看的就是一本小说,名叫《地狱天使》。具体的故事内容是讲述一个人继承了他父母所有的不良基因,包括父亲的暴力倾向和母亲的隐性疾病。他就以这种“恶的集中体”的形式活着,虽然他依然正常地活着,但每个人看到他就像是怕传染般避之不及。
有些人活着理所当然,而有些人却被人贯以“错误的存在”,人与人本该是平等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呢?
从他们的心开始烂掉的时候开始。
和“恶的集中体”比起来,他坏的是身,他们坏的是心。
白粥并不像“恶的集中体”,他更像是他的反义词:“优的代表者”,但他过得依然不好。
所以由此可见,这世界上极端的人多不好过,人们隔离最差的疏远最好的,唯独最后剩下的那些平庸的人活得最自在。
白粥还在看书,门外已经响起来吸尘器的声音,声音几乎就是贴着门板传来的,一声不漏地透过门缝传到他的耳朵里。
白粥连书都看不进去了,他把书一摔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就看到保姆正带着吸尘器满走廊的跑来跑去。
“吵到你了?”保姆抱歉地笑了笑。
“家里有扫地机器人,不用你这么麻烦的。”白粥给她指了条明路。
“原来如此!”保姆眼睛一亮,“我说这吸尘器怎么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害我拿了半天!”
白粥深吸一口气:“没事了?请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会打扰我的。”
“你都不出门吗?好不容易放假了。”在白粥关上房门之前,保姆的声音就像针一般从眯起的门缝里插进来。
“我不用出去。”白粥又补充了一句,“待在家里足够了。”
“我明白了……”保姆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没有朋友是吧?我了解,现在很多小孩都没朋友的,现在人与人的关系真是淡薄呀。 ”
“我有朋友的!”白粥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了,自己跟她说这个干嘛?
“既然都放寒假了,还不赶紧找朋友一起出去玩吗?”
白粥想起了佟倩倩,“有点……不太合适。”
他忽然间又明白了一件事,高中三年,到现在为止一共是五个假期,这五个假期加起来可能有十个月?甚至一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迁源都能见到佟倩倩,都能和她漫步在乡间的田野上,这简直比蔡国庆的365个祝福还要感人。
经常见到动漫里都有“青梅竹马不敌天降”的说法,可也只是动漫而已,现实你会轻易抛开陪伴你那么久的人吗?不管你是不是最后和他在一起,你的心中某个地方,都会一直给他留个位置。
这个位置,白粥是空白的,也没有人的心里有白粥。他从未参与过谁的过去,也没机会,他独来独往,所以孑然一身。
但“青梅竹马不敌天降”如果是真的该多好?那就说明自己还有机会……
人是真的可恶,总是不能真的死心,明知道不应该抱有希望,却还是克制不住想要找借口安慰自己。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我说中了吗?”保姆姐姐奇怪地看着他。
白粥忽然有些烦了,反正书也看不进去,他觉得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了。
他穿上鞋准备出门,保姆又在他身后喊道:“路上小心,还有,玩得开心点!”
真可笑,明明是一个保姆,却用着母亲般的口吻……在白粥的印象里,即使母亲也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吧?
顶多是“我出门了”,回复是“嗯,知道了”。
有些很简单很寻常的东西,却迟迟没能出现在白粥的生活里。
白粥顿了顿,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还是选择没回应。他希望自己这样的反应会给保姆一个提示,让她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了。
就随便逛逛吧,随便去哪,再随便逛逛。
然后,把寒假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