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先生看过景耀,眉头一直深锁。
他不发话,越暄与小乔便也不敢多问,内心却一直沉重。
张毅先生思虑许久,终于开口:“他的病,并非寻常可医。最重要的,还是放宽心神,再以药石调理,平日务必少思虑些。”
小乔听了,觉得与苏椋等人的诊断并没有太大不同,心间不禁失望。
张毅先生却已执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苏椋道:“内中药材虽名贵,但想来这皇宫之中并不稀缺。依此抓药熬练,每日三服。”
苏椋捧在手中,面露惑色。但想来既是外援,与他们这些凡俗太医自然不同,便也照着去了。他这太医院中最年轻有为的御医,此时便也甘愿跑腿熬药。
小乔方才惊奇,原来张毅先生竟然还有这本事。
越暄与榻上景耀已谢过张毅。
张毅道:“我会继续在此停留几日,若有需要,可再来找我。”言罢便自转身离去。
景耀望着他二人叹道:“你们确实有心,不过生死之事,我已十分看透,又何须如此烦扰……”
“景伯伯。”小乔阻住他,“千万别这样说,您不是还答应过月儿,还要抱,要抱……”面上通红,却说不下去。
景耀也笑道:“是了,是伯伯失言了,确实还要抱的。”
越暄却大惑不解,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便问道:“抱什么?”
景耀要说话,小乔却已截住他道:“没什么!景伯伯累了,要多休息。我们就别打扰他了。景伯伯,我们一会再来看您。”说着便挽了越暄袖子出来。
“去吧去吧。”景耀在二人身后笑道,“不用回来也可以的……”声音渐低,笑意却不减。
越暄其实已大略猜到,却也不再逗她,只携了她手,在朝华府中漫步。
越暄忽然道:“月儿,马上就是十五夜了,我想再去放一次天灯。”
“啊?”小乔不知他为何忽然又想放灯,上次元宵不是才放过吗?
越暄看出她的疑惑,道:“都说心诚则灵,我想,再诚心诚意地祈求一次上天,让陛下快些康复。”
小乔看着他,“你这么相信上天,相信放灯,莫非是上次许的愿望实现了?”
越暄面上轻笑,“嗯,实现了。”
“什么愿望?”小乔奇道,“快说给我听听。”
“好啊,”越暄道,“你只告诉我,你刚与陛下说的是什么,我便告诉你我许的是什么愿望。”
小乔一愣,忙背转过身掩住面上红云,笑道:“哈,我忽然不想知道你许的是什么愿望了。”
“是么?”越暄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旁轻声道,“我本来还想告诉你,我当日求的,不过是让你能够爱上我……”怎舍得只让她好奇,却不告诉她。
小乔面上更红,心中却柔情一片,“那你许的愿望,还挺灵的啊……”
听她直言真的爱上他了,他心中亦爱意翻涌,脑海略微迷醉,微张开口,轻轻吮吻住了她的耳廓。
她半面脸庞连同脖颈一起酥麻,倚在他怀中,更加乱了心扉。
不知是张毅先生医术了得,还是越暄放的天灯当真有那么灵验,景耀的身子竟然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非但面上有了血色,细纹与白发亦少了许多。张毅又来看过他几次,见确实无事,便自回了女学,也不需小乔与越暄二人相送。
日子一天比一天温暖,转眼已是四月。
这日越暄处理完政事,便来朝华府中探望他的陛下,顺便把小乔给接回去。他本来心中还因为朝堂之事有些烦闷,一进门看见他们二人正倚在一处,同看一卷《金陵诡谈》,面上还同时露出惊惧神色,不由失笑出声。
二人察觉他进来,同时抬头。
越暄指着书卷道:“陛下,您方才好些,看这种书,不觉得心悸难受吗?”
“怎么会。”景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追求的就是一种刺激感。越心悸,就越舒坦。月儿,你说是不是?”
小乔深以为然,用力点头,“然也。小渊从前老吓唬我,下次我也得吓唬回去。”
越暄再次失笑。
这时江凌托了药盏进来,景耀微皱起眉头,还是一鼓作气灌了下去,被苦得咋舌。
小乔拈了一小块桂花糖给他,景耀吃进嘴中,方觉苦意渐退,叹道:“月儿的手艺越发好了……只是这张毅先生开的药,也忒苦了些,我倒宁愿吃小椋开的……”
小乔笑道:“您就快些好吧,就不用吃药啦。”
景耀道:“是啊,但凡是药,就总是苦的,也都是自讨苦吃……”言罢面上果真露出一丝苦笑。
好在又过几日,经过御医确诊,帝君果然是大愈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御医们商量后,便也免了这每日三次的苦。皇子殿下本来还想劝他陛下继续在朝华府中休养段时日,帝君却觉休憩太久,整个人都懒得快要发芽,便搬回了寰宸殿中,第二日上便亲自上朝了。
他移居上清苑朝华宫的这四个月间,除去丞相及太傅等几个肱骨大臣曾获准前来问过几次圣安,其余人等均不曾得见。今次病愈还朝,恰似给众大臣们喂了一颗定心丸。
帝君虽病愈,却比去年清瘦许多,面容也再不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多了几分中年人的沧桑,好在双目之中依然精神矍铄,让人不敢造次。越暄放心不下,仍时常相侍左右,尽力为他多承担些许。
这日早朝,帝君与众臣们议罢即将而来的夏收及与各国通商等诸多事宜,正准备说句“无事退朝”,却见一人步履匆匆向太阙殿奔来。待得近了,方看清原是黄门侍郎聂为之。
本朝律令,三品以下大臣无资格上朝,而这聂为之大人,恰好是正四品上官员,虽是近侍之臣,平日却仅负责通达诏令,鲜少于早朝时出现在这太阙殿上。
众人见他来此,都不知有何事,聂大人已被侍卫们拦在了太阙殿外。正有品阶高些的大臣准备呵斥他惊扰圣驾,聂大人已跪下不住磕头,高声奏道:“大人,请恕臣冒失冲撞之罪,实有要事要奏。”
帝君便扬手挥退侍卫,让他进来说话。
聂大人少了束缚,三两步进殿,却见他面色惊惶,脚底踉跄,一至殿中便急跪倒在地,“启禀大人,昨日一日之内,华夏各地共有江渚太守梅绍保、临都太守杜宇奎、节度使王参、行军司马童连庭、水涧太守严谦、梅城太守陆知章、经略使孙尧等共十一人被杀害。”
一时众人皆惊,被杀的虽都是些地方官员,却都是扼一方命脉的要臣,是国之根基,也是帝国安定的本源。早有年迈的老臣手脚颤抖,便欲晕厥,险被旁人扶住。
皇子殿下亦在殿前,闻听“梅城太守陆知章”之名,便觉心间一痛。那个曾与他们四人有过数日之交的年轻人,他本以为会是个十分出众的人物,日后必能得成大器。他至今仍能忆起星夜之下,那个年轻人对他笑言——“不安家宅,又如何能为帝君效力以安天下”,目中俱是信心与坚定。想不到他终是太过自信,他们也没能救得了他第二次。分别不过两年,他竟就这么去了。
帝君面色青白,哑声道:“还有四人是谁?可有殃及到旁人?”
聂大人一愣,想了想,道:“还有四人,分别是叶城太守房衢恒、南角太守卓孝奉、行军司马洛南诚及辽城太守袁森。死的都只有他们自己一人,家人及仆从俱不知他们是如何被人杀害。”
帝君道:“地方上可有调查出什么?”
聂大人惶恐道:“微臣也是今晨方接到地方奏报,具体情况还未曾得知。目前能够知道的,只是这十一人平日素无往来,其余的还……暂无结论。”
“尸首呢?”
“仍在他们各自府中。正待大人圣裁,是否要运送灵柩前来金陵,还是由朝中派人前去彻查。”
帝君冷目逐一扫过殿上众人,沉声道:“诸卿有何见?”
大臣们显是未忘面前这帝王乃是从十余万人的尸骨堆中爬出来的,皆对他十分惧怕。一时俱胆战心惊,却也不敢不言。相继分析了这死去的十一人除去均为地方重臣之外,则无其他共通之处,显非是因私人仇怨而丧命。
而他们中既有寒门仕子,亦有贵族子弟,可知也与政见不和无关,先撇干净自己与各自家族。
那么接下来可见,辽城、江渚、水涧均为军事重城,江渚、叶城、梅城亦都是东南繁华大城,一呼一吸都攸关帝国经济命脉。最让人心惊的则是临都,素为金陵西北门户,其中囤有重兵。
这幕后指使之人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实在让人发指。大臣们又纷纷心惊到底是何人有如此能耐,竟于一日之内做出如此惊天行径,显然预谋已久。
待众臣说尽,帝君只将眼锋扫向一直未曾言语的丞相大人薛四维,道:“薛卿如何看?”
丞相大人立即出列道:“老臣以为,眼下追究是何人所为虽然紧要,但却并非最为迫切,最迫切的,是要洞悉对方接下来还将有何作为,防患未然。”
帝君道:“那依你看他们将有何作为?”
薛四维道:“请大人恕老臣尚未能够得出推论。但依老臣看来,临都、辽城、叶城、南角四城分布大夏四合,乃我大夏四方屏障,应调重兵囤驻巩固,加以防范。”
太傅涂方鼎忍不住出言道:“丞相大人,若驻重兵有用,那临都的太守及节度使、行兵司马三人,如何能够为人坑害?”
薛四维道:“正是因为临都驻有重兵,则更应由朝廷加以援助,并派出重臣前去安抚并接掌军权。若起哗变,还能再以朝廷兵力镇压。否则依太傅看来,该当如何?若有异样,太傅可愿领兵上阵厮杀?”
涂方鼎立时语塞。他素老迈,又是文臣,薛四维此说未免太不给他面子。
众臣却不敢言语。
帝君目光扫向薛四维,道:“丞相,朕记得你原本并不叫薛四维。”
薛四维不由一惊,跪地道:“大人圣明,四维此名乃是昔日拜相时,先帝御口亲赐。老臣出生微寒,原本名贱,难登大雅之堂,亦不堪为一国之相。”
帝君点头道:“四维,何意?”
薛四维道:“回大人,先帝尝以圣人之言训诫‘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四维之要,甚于一国纪法。先帝圣训,臣未有一日敢忘。”
“很好。”帝君道,“此番之事,便交由你彻查,务必寻出到底是何人所为。至于调兵之事,来日再议。”
“老臣遵旨。”薛四维叩首毕便退回朝位。
众臣虽对帝君方才此问觉出些许莫名,却自无人敢做声,只等帝君继续发话。
龙座之上,景耀本欲张口,却忽觉胸口闷滞,喉头一腥,旋即一口心血呕出,染红衣襟,再次昏死过去。
“大人——”
“宣御医,快宣御医!”
顿时众大臣皆惊,太阙殿中一片慌乱。品阶高的纷纷向前聚拢,品阶稍低的则颤颤巍巍跪倒在地。
薛四维、涂方鼎等老臣面上亦全是骇然焦急神色。
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
二皇子已箭步上前,将帝君扶住,“陛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门女师》,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