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小宫娥慌慌张张来报,说大人再次吐血晕倒了的时候,小乔正在灵犀府中与瑾婳学绣香囊。长久随在高建瓴身边,小乔的爱好也算是比较广泛。而且日间无聊,如此既打发时间,又能相陪瑾婳,听她言语许多过往之事。
然而乍然听闻,小乔一惊之下不甚针尖刺破手指,顿时沁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只在瑾婳惊诧的目光中飞掠而去,瞬间没了踪影。小宫娥倒是见惯了此般,便也急匆匆地跟着去了。
然而任由她再尽心侍奉,御医们一再聚集会诊,景耀的病也还是那般。再寻出之前张毅开的药方来煎药服了,略微好上一些,却也仍是憔悴无力,只得日日卧于榻上。他这病最紧要的就是好生养着,汤药倒还在其次。本就是心病,料来是那日大病初愈闻听骤变,心绪震荡伤得狠了。
见高建瓴一直没有寻来,小乔逐渐冷了心思,赌气暗想若高建瓴不来,她干脆一刀结果了自己,看他是否现身。想着也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
但是无论如何,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着。景耀虽未好转,病情却也还算稳定,只是面容又苍老了许多,也愈发消瘦了。朝政大事尽皆压在了越暄一人身上。
小乔每日照顾景耀,见他胃口不好,便掏空了心思亲自下厨为他烹制些新奇美味,又容易消化的食物。当两人都有闲暇时便关心下越暄,此外便只祈盼那尊大神赶紧行行好想起她来,哪怕来看一眼也好。
可是大神最近似乎真的很忙。
小乔不由叹气,随手将一本《江渚夜话》丢在一旁,只趴在栏上望着水面发呆。
事到如今,她却是连看闲书的心思都没有了。
忽然被一个温柔的怀抱包围,那人坐在了她身旁。
越暄环抱着她的腰,轻轻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小乔本欲问他怎在这晌午时候过来,侧头却见他面上似有倦色,便也不言语,只与他静相依偎。
他的面颊轻蹭着她的,许久,他说:“辛苦你了,月儿。”
小乔柔声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她本意是指黎焕文与景耀亲近,她与越暄又自小要好,便如一家人般,但仔细想来又觉这句话不妥。
感受着她颊上火热的温度,越暄淡淡微笑。
“那个……”小乔欲打破这微妙又有些尴尬的氛围,微移开脸,问道,“丞相大人在调查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并没有。”越暄目中泛起凝重之色,道,“已派了人去各地,传回的消息竟都是‘有待探看’。你说我是否该给他们下死命令,几日之内必须破案?”
对于朝政之事,小乔向来不多置喙。
好在越暄亦只是自问,便自答道:“还是算了。内里之事太过复杂,逼迫他们仓促了结,不知还会再旁生出多少枝节。不过,我总联想起两年前之事。”
“两年前之事?”
越暄点头道:“你可还记得梅城郊外的那两个杀手?”
小乔沉吟,“可是这其中,间隔了两年,何况一直也未能明确那两人的具体身份……”
“只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越暄道,“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更担心的,还是陛下的身体……”
小乔咬着唇瓣,眉间也俱是忧色。
越暄似有困意,阖目枕在她肩上。
她望着他下巴比以前更有棱角,但整个人却显得更成熟,行事也更稳重了,便说:“小渊,你每日处理完政事,还要在太阙殿和上清苑间行走奔波,是不是很累?”
谁想他竟睁开眼来,望着她笑道:“为了见你,再累也是应该的,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你……”小乔面上满是纠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
“好了,不逗你了。”他再次闭上眼睛依偎住她,“我就睡一会,未时还要接见丞相和鸿胪寺卿……”
时间缓缓流逝,水榭之上静谧无声,只他均匀的鼻息轻呼在她颈间。小乔心中柔软,珍惜住这与他相处的静好时光,思绪再次变得绵长。
正略出神,一个小宫娥走了过来,见越暄似睡去,便也刻意放缓了脚步。
谁想越暄立即睁开眼来,对那宫娥问道:“可是陛下醒了?”
小宫娥点头:“回殿下,正是大人醒了,请您进去说话。”
小乔也与越暄一同走进寝殿,发现江凌竟然不在。
景耀望见他们进来,露出微笑。
二人在榻前坐了,景耀道:“渊儿,减免关税之事同大臣们商议得如何了?”
“陛下……”
知他依然担忧自己身体,景耀笑道:“无事,你且说来,权当为陛下解闷。现在施用的关税条例还是陛下早年的时候定下的,是该换一换啦。”
越暄只得道:“孩儿以为,针对不同友邦,当征收不同税比。如甄密、西凉、大榷等西域国家,牛马匹、牛羊肉等都是重要物资,哈密等瓜果又为我大夏百姓所喜,且与我朝向自交好,关税当可减免,甚至只是象征性地征收一些。再如月帜国,盛产铁器,孩儿私以为可以零关税入朝,但为免惹人疑虑我们储备军资,还当削减至原先五成较好。再有其余一些国家,均已达成众意。如今唯一还有争论的,就是瀛洲国。”
景耀道:“瀛洲如何?”
越暄道:“瀛洲销至我朝的物产基本以海鱼及稻米为主。虽地小却人众,兼之土地瘠薄,除水稻外,其余农产品基本全靠他邦购进。以孩儿之见,予他们降税并无不可,只要我大夏商贩在瀛洲亦享有同等待遇。这毕竟是件互惠之事,极大拉动了我朝尤其东部沿海地带繁荣。”
景耀点头道:“渊儿思虑甚周,说下去。”
越暄道:“所以孩儿原先定的是将关税减至原先三成。众臣本也认可,但丞相大人却持有异议。”
“薛四维?”景耀道,“他如何说?”
越暄迟疑片刻,道:“薛大人的意思,是瀛洲岛国,不堪一提,不值一虑,稻米水产我大夏大国向自丰饶,并不稀缺。瀛洲又年年占购我朝大量物资,不利百姓生活安居。所以……不当降税,反应提税。”
“好他个薛四维。”景耀面上现出怒容,“真是狂妄自大,一派胡言。”
小乔怕他发怒伤到自己心神,忙斟了一杯白茶给他。
景耀接过呷了一口,对越暄道:“朝中支持他的人可有许多?”
越暄点头道:“确实。”
景耀倚回榻上,“那你准备如何?”
越暄略一思索,道:“孩儿还是认为,当对瀛洲放宽关税。至于降幅,或可与诸臣商榷。目前尚有太傅及尚书令等人持相同意见。”
景耀沉吟未语。
越暄以为他累了,便问:“陛下可要休憩?”
“不必。”景耀道,“渊儿,陛下给你一个建议。”
“您请说。”
景耀忽然咳嗽起来,小乔忙为他顺气捧茶。
然后越暄便听见他有些嘶哑、低沉的声音——
“在这件事上,你先按照薛四维的意思去做。”
“陛下?”越暄目中些微震惊。
景耀却像是不愿多说,只微阖上双目。
越暄望着他憔悴、疲惫的面容,忽然觉得于心不忍。似乎也对他为何要向丞相等人妥协,略微明白了几分,便轻声道:“孩儿记下了。”
眼下非常时期,确实也该有所倚仗,有所取舍。
景耀轻轻点头:“陛下累了,你们两个出去吧。让赵宇进来候着就是。”
越暄不解:“为何不唤江凌?”赵宇虽也随侍在帝君身边多年,但如此贴身活计以往却多由江凌来做。
景耀道:“江凌不在府中。”
越暄心中微讶,但望景耀正阖目休憩,便也不多问,只携住小乔往外走。
“渊儿。”景耀忽然唤住他。
越暄转身,“陛下?”
“你过来,陛下再与你说句话。月儿,你先去外面把赵宇唤来。”
二人都觉十分疑惑,因之前景耀说话从不避讳小乔。
小乔略微一愣,便对越暄道:“那我出去等你。”
见越暄点头,便旋身出去。只一会工夫却见他出来,面上些微失落。
极少见越暄如此失魂落魄神色,小乔不由出言道:“怎么了?”
越暄望向她,道:“你可知陛下刚与我说什么?”
小乔一怔,说:“如果伯伯不想让我知道,你也可以不用告诉我的……”
越暄摇头,“他并非不想让你知道,只是不愿让你担忧。”
“他说什么?”
“若他驾崩,三日之内秘不发丧,只等坐稳皇位。”
一刹那间,小乔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溺入深海,除去咸苦滋味,还正一点点碎裂开来,让她既觉疼痛,又感窒息。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门女师》,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