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管委会现在在场的绝大多数员工来说,土匪闯入城内,尤其闯入中央保护区内,简直是一间不可思议的举动,犹如天塌下来了;但在老张看来,这不是什么非常值得稀罕的事。过去他就曾听说,某些走投无路的土匪集团,以极少数亡命之徒组成“敢死队”,冲进城区的空气保护区里进行抢掠,抢夺食品、药品、工具、金属、书本、女人、儿童等等有价值的对象。通常这些“敢死队”几乎都是全军覆没,所以根本是孤注一掷的自杀式举动。
但是今天,现在,在他自己身处中央保护区内的时候,竟遭遇到这种麻烦,这是他万万也不能想到的。
他趴在地上,努力思考着对策——毕竟现在,自己的枪也不在手里。
不过除了老张,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也正在思索对策。
高副台长蹲在桌子后,朝身边几名惊慌失措的武装保安吼道:“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平时的训练全他妈的忘了?全体人员分成两组,守在食堂前后门的隐蔽位置!剩下的人,成单人队列全部从后门撤到楼上去!”
他对在场的那些管委会干部、电视台工作人员、食堂里值夜班的厨师下达命令,要求他们按平常应急演习的要求,按照中高层干部、女性、食品物资、厨师、一般职员的先后顺序,立即整队撤离。
似乎这类突发情况,对于在场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头一次遇到,而且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全都已经陷入了极度恐惧造成的应激失调状态,厨师、嘉嘉这样的年轻人都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部分年纪较轻的干部蹲坐在地上捂住耳朵,不想听见门外正逐渐变响的枪声和喊叫声,还有一些年长的干部们则莫名地暴躁起来,训斥其他人,嗓门极大。
老张感觉,这些不断骂人的干部们,其实只是本能性地通过这种方式在抒发自身的恐慌和焦虑罢了。
他低声朝高副台长问道:“这位领导,我能先把我的枪拿回来吗?”
高副台长左右看看,发现属于老张的那把苍老陈旧的双管猎枪早被人扔在地上不管了。原本负责看护它的武装保安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摇头叹了口气,蹲身移动过去,把猎枪举在手里,然后突然站起身,猎枪冲食堂的天花板开了一枪。
口径粗大的猎枪子弹噪音惊人,“砰”的一声巨响,令在场人们全都沉默下来。
“都他妈的吵完没有?这下都能安静下来了?那好,按我说的,所有人,整队出去!”高副台长用这样的方式,强迫众人冷静下来听从指挥。
“大家跟我来,回忆一下过去的演习,都跟我从后门走。”知雨这时候已经站在了后门口,正朝大家挥手。老张注意到,这个姑娘似乎相对要比其他人更冷静些,也一直没有精神失控。
终于,众人心情勉强有些恢复过来。他们按照高副台长的指挥,依照既定顺序依次列队,从后门快速鱼贯而出,互相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外,没人开口说话和交谈。几个厨师则忙着将食堂里一些肉罐头、水果罐头、面粉袋、小米袋等高价值食品物资塞进木箱,喘着粗气扛起木箱开始搬运。
与此同时,高副台长以标准的隐蔽姿势移动到老张身边,将猎枪还给老张。
“听老段说,十来年前他当三连连长的时候,你是他最好的兵之一?”他淡淡笑了一下,问老张。
老张很有些惊讶。
三连连长老段?这毫无疑问是指老张年轻时,在东部治安部队三连服役时的老上司,段连长。
这人如何会知道这种事?他当初也在那里服役?还是说他认识老段?或者说他看过自己的资料档案?
“当过一天的兵,一辈子都是兵,对吧小张。”高副台长拍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迟疑地点头,心里在猜想,这个干部究竟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食堂外面传来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了,距离也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出有人拿着陈旧的ak系步枪在管委会大楼入口处附近开火,并发出暴躁难听的回音。在老张印象中,城里的保安和治安部队早已不使用ak系武器了。这也就是表示,入侵的土匪们已经开始攻入这座大厦。
而与此同时,仍有不少高价值食物没有撤完。知雨并没有随人群撤离,她仍然守在食堂后门口,协助两名厨师在搬运那些食物。
见到知雨这副模样,老张心中有些替她担忧:管委会食堂的食物,以及这位姑娘本人,对于那些土匪来说都是志在必得的美味“猎物”。
守在食堂门口的几名武装保安面色苍白,个个都神经紧绷。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架势。但老张看见,高副台长似乎并不紧张,而是从裤腰带里抽出那把曾经顶过老张脑袋的92手枪,又从裤子口袋里抽出备用弹匣,快速上好子弹,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开口问老张:
“小张,问你一个问题。在目前这种战斗局面下,你会策划怎样的作战计划?”
老张心里有些发蒙。
这都什么时候了,高副台长怎么还有心思这样问问题?
再说,到了战斗的生死关头,能存活下来的士兵,作战无不靠的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有谁会在这种时刻思考什么“作战计划”?
“我不知道……先守在门口准备伏击吧,然后想办法捡一把自动武器……”他敷衍着回答高副台长。
“嗯,不错。然后呢?假如对方之后不敢再攻进来,而是退到外面,或者去别的地方呢?”
老张说出自己的答案:“那我就跟着摸出去,想办法离开交火区,尽量跑到远一些的地方去,能偷袭就偷袭,偷袭不了就避开。”
这的确是实话实说。过去经历过的一些交战中,老张都是这么干的,包括今天下午,刚遇到知雨他们两人时候也是。
然而不知为何,高副台长对这回答非常不满。他用手枪柄敲击一下老张的脑袋。
“——这就是老段教给你的东西吗?你小子他娘的实在太不负责任!”
这一敲,将老张整个人都敲懵了。
“——其他人你就不管了?你的战友怎么办?守在这里转移物资的厨师们怎么办?协助撤离的知雨怎么办?你一个人跑出去,把他们全留在原地等死吗?等着那些土匪把食品抢光、把房子烧光、把知雨嘉嘉这些姑娘们扒光了绑起来带回家糟蹋光?!没见过你这样当兵的!!”
高副台长的话音非常严厉,仿佛一下子将老张又拉回到十年前,自己服役的那个年代。
“——小子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保护别人的战斗,而不要再只想着自己逃命过小日子,听到没有,士兵?!”
“是!长官!”
习惯性的军事用语从自己嘴里脱口而出,这让老张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
这时候,猛地从门口很近的地方传来一连串自动武器的扫射声;弹头打在食堂门外墙壁上,蹿出的摩擦火光照亮的周围,尖锐的摩擦声响彻耳边,令人作呕,知雨和那两个厨师不禁同时惊叫起来。
土匪们已经接近了,他们就在门口。
“你们几个赶快走,别管物资了,马上离开。”高副台长回头命令知雨和厨师们迅速撤离,然后拉着老张跑到食堂正门后方的隐蔽处。
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边。听上去对方起码有三个人以上,并全都操着江北盐碱地区特有的粗粝口音。
高副台长从地上捡起一把刷成黄色的03自动步枪,枪口朝下,竖着递到老张手边。这是刚才因失血过多牺牲在门口的那名保安的制式武器。
“相信你没忘了它怎么用吧。”他轻声对老张说道:“我们这些人全靠你保护了。别让我失望,‘杀人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