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见到那头野兽的时候,知雨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不可能是看错——
——那头灰黄色的……既可以说是一头大狗,也可以形容成一头野狼的犬科动物,在洁白的月光下,历历在目。
知雨不但能够闻到它身上飘来的臭气和骚气,甚至还可以透过清凉的空气,感受到从那头将近一人高的巨型猛兽身上,飘散出来的体温——那种野生动物特有的,比人体高很多的滚烫温度。
知雨非常困惑。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震荡到生出了幻觉。
那头黄色巨狼,不知从何处冒出,像是凭空从这一片灰白色巨大建筑物废墟残骸堆里幻化出来一般。
现在,它不断地嗅着卢正义的后背,从喉咙里不断冒出表示凶猛和攻击性的呼噜呼噜声音。
它嘴里的口水淌出雪白巨大的两排牙齿之间,滴落在地上那些混凝土石块上,噼啪噼啪,发出声响的同时,还在反射着空气中的月光,闪烁着点点亮光,映入知雨眼帘。
她在想,我是不是快死了?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在这片地区,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体型的荒漠狼出现的。
首先,荒漠狼这种变异的野生物种,原本就很罕见了。至少在旧南京城的周边,是肯定已经灭绝了——更不要提这里还属于城区范围内。
这种体型的生物,一旦被人类发现,必然是一枪射死之后被人们分而食之的命运。它们只要头脑清醒、行为能力正常,绝对不会靠近人类所在的地区半步,更不可能主动接近人类,这么近地接近。
并且这种狼本身是群居性的。知雨过去几年,在北边荒原——最北抵达旧仪征市城区的方位——见过几次这种狼。全是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在山间望见的它们。它们非常聪明,谨小慎微,普遍群居。
——难道这周围还有别的狼存在?
“不可能的。”
再者,知雨渐渐也发现,眼前那头狼,其行为举动,似乎也不太像一匹正常的野兽。
它,似乎带有某种被驯化的痕迹。
似乎是有人指使它过来闻卢正义的气味。
……对。它根本就不像狼。尽管有着强壮健硕的体格,但是它的行为举动,几乎完全等同于一只家养的猎狗——锁定猎物,观察猎物,但在没有主人下令的情况下,绝不轻举妄动,绝不擅自攻击、撕咬、嗥叫。
“幻觉。没有人可以驯服这种野生动物的。狼不可能被人类驯化。这是我在发幻觉。”
知雨几乎完全断定。
直到在下一秒钟,她发现,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卢正义,在后背和颈子被他身后的“荒漠野狼”的口鼻和胡子触碰到的时候,居然,顺势发起抖来,并且在不断退缩。
而当那匹狼冲卢正义低声粗吼一声的时候,知雨分明看见,卢正义在狼发出吼叫的瞬间,突然闭上眼睛,浑身猛地打颤。
“——这不是幻觉。”
……
……
当那头猛兽的口鼻和胡须触碰到自己后颈时,卢正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发生幻觉。更不是做梦。
他可以感觉到,在自己脑后最脆弱的部位的近前,一头狼,正虎视眈眈对着自己散发着热气腾腾的口气,并且不时有细小而滚烫的吐沫液滴,飞溅到他自己的后颈皮肤上,就好像,它们要迫不及待地代表主人——那头狼,提前将面前这个人类猎物消化掉一样。
月光皎洁到令他感觉刺眼,无法睁开双目,无法看清月亮的轮廓。
月亮变成了探照灯,或者应该说,舞台灯,把他的身躯照得雪亮。
他感觉到,情况不妙。
今夜的老天爷,好像在特意“关照”他自己似的。
今夜,必然将要有大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要么是极大的幸运,要么是灭顶之灾。
那头狼稍稍后退一步。
然后,它缓慢步行,围着卢正义身体绕圈,巨大的脚爪,在混凝土废墟地面上咔哒,咔哒,有规律地作响。
最后它又一次停在卢正义脑后。
这令卢正义彻底感觉不妙。
……
卢正义见过荒漠野狼。
他对这群野兽无比熟悉。
他亲眼见过多次,这群野兽攻击人类的画面。
确切地说,他曾多次近距离见过这些野狼袭击他自己的战友们的场景。
这些该死的强悍巨兽,每一次,永远都是从猎物的后方扑过去,一口咬住对方后颈,然后巨大的身躯一经扭动,猎物就彻底没有了活命的可能。
年轻的时候,曾经年少气盛的卢正义,实在无法看惯管委会以及那些武装部队的种种言行举止。
他决定,要让自己也成为“人群中的野狼”。
每一次在荒漠中遭遇野狼袭击,他总是看得出神。
就好像在参拜着一个偶然降临人间的巨神一般。
而后,他有了爱人,有了女儿。
也有了更多新的敌人。
他告诫自己,必须正面面对所有一切敌人——也就是一切与自己作对的人。
去追逐。
去剿杀。
去成为对方恐惧的天敌和怪兽。
一次又一次,他追赶着猎物的后颈,动用各种手段,屠杀光所有敌人,然后,像一头狼王一样,领导和保护一个大家族,并且持续不断地培养战斗力强大的下一代。
他不害怕年轻人。当发现后辈的实力远超过他自己时,他并不同意其他同龄人的剿杀意向。
他很高兴。
狼群可以更加强大了。这当然值得高兴。
就像那一年,他带着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儿,站立在第一块根据地的山顶上,望着下方的战士们,大声宣布的那样——
——他的队伍,就应该叫做“狼头游击队”。
“每当新一代狼王诞生的时候,老狼王就总会自己趁着月色,在一个午夜,独自告别队伍,离开同伴,彻底消失。”
这几年,卢正义一直在做着这个准备。
……现在,今夜,在这里,在这样一种完全意料不到的境况下,卢正义忽然发现,似乎时候到了。
他不禁怀疑,在自己面前出现的这匹神秘猛兽,难道,正是与自己一样,也是一头早已远离族群了的前代狼王?
若真是这样,那么今晚,真的可以说,是上天赐予他的“启示之夜”了。
他心中不再有害怕。
他回头看向那头勇猛庞大的怪兽,将自己的手伸向对方的鼻前。
……
……
巨大的野狼一口咬住卢正义的右手,脑袋只轻轻扭动一下,就将他的右臂整个撕裂下来,“啪”地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