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叹了口气,别过头去,无语的表情像是在考虑如何跟我沟通,片刻之后又回过头来,说:“因为伤口比较深,里面又有碎玻璃,无法很快地凝血,所以在你‘睡觉’的时候也一直在流血,到医院给你打了麻药缝了针才好的。顿了顿又道。“你生物课到底在干嘛?”生物课?除了听课和做笔记,偶尔开开小差聊聊天外,我还能干嘛?解剖青蛙吗?我瞪着眼睛看绷带,仿佛能穿透他它看到内里一样,盯了半晌最后泄了气,耷拉着脑袋问:“缝了针会不会很难看?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啊,我毁容了”我瞧着苏半夏那双又白又嫩、指骨还特别纤长好看的手,胸中溢出了浓浓的自卑感。
“不会。”少年弯着眼睛笑。“就算毁容了我也要你。”他说:“阿辰,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欠你的爱,全部由我来还。”一周后,拆线,我看着被莫名延长的爱情线,偷偷乐了一把。二月,亲生父母举办婚礼,耗资巨大,空前隆重。我应邀参加,携苏半夏双双入场,看着神采飞扬的二人,面对一身得体西装的少年,说:“看见了吗?那是我的继父。”同月,我独自去了戒毒中心,却没有如愿见到父亲。我明白他有自己所坚持的骄傲,就此作罢。新年,苏半夏拉我去他家吃了年夜饭,我们手牵着手看着夜空里高处的烟火,笑意蔓延。我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有多好。
月底,开学,我上交了苏半夏临摹我的笔迹完成的寒假作业,庆幸着没有被看出破绽。三月,我生日的时候,收到了来自苏半夏的礼物——那个因遭我记恨而被用来垫桌脚的小环儿,一枚纯银打造却被我眼拙地以为是铁圈的戒指。苏半夏笑着指责我,说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它找到,还说十年之约还差九年,这算个定情信物。学校不让戴首饰,我就找了根与之相配的链子穿起来,挂到了脖子上,藏到了衣领里。四月,父母要迁往离b市千里之遥的g城,刘子毓执意要带我前去,遭到我的首次拒绝。同月,刘子毓找到了我的软肋,以苏半夏要挟,说如果我不跟他们走,他就让苏半夏的父母双双丢掉工作,并且找不到新的经济来源。我不信,不依,结果一个星期后就收到了苏半夏的母亲被学校莫名辞退的消息。
我不能把这件事与任何人商量,也不能让对我那么好的叔叔阿姨陷入窘迫的境地,我所能做的,只有妥协。我对刘子毓说:“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五月,劳动节。难得的假期,苏半夏带着我去了他的外婆家,院子里种了许多树,郁郁葱葱,其中还有一树黄橙橙的枇杷。他搬了梯子,拿了个篮儿系在树枝上,汗水淋漓却笑得灿烂,他说:“阿辰呀,劳动节就是要劳动的,知道吗?”我不作声,双手紧紧地扶住梯子,即使迎面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十二月,我牢记着他的生日,经自小学画的纪清指导,很用心地用粗粗的铅笔画出了一张扭曲着的脸孔,苏半夏却笑得开心,说:“恩,很像我。”次年三月,苏半夏说他实在想不出来送我什么,我说那就给我一个拥抱吧。我抱着他,很久很久。可他终究是在一个周末,骑着单车带我去了海边,在沙滩上踩出一个大大的love。那时,风吹起少年身上的白衬衫,煞是好看。同年五月,我们一起走过的第三个年头,我问他要报什么志愿,他肯定地答:“b大医学系。你呢?”我笑,说:“英语系吧,以后我想当翻译。”可实际上,在那张志愿表上,我填的是:g大英语系。六月,高考结束,狂欢派对。
时隔两年,同学们再度怂恿我们对唱,我婉拒,看到苏半夏眼中的光芒黯了黯,心痛难耐。对不起,我只是怕自己没有勇气离开你。七月,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把冷清了许久的家打理得干干净净,铺上防尘布,锁了门,拖着行李箱,去邮局寄了一封信,然后,登上飞往g城的飞机,没有一个人送行。我想,不过几天,他就会接到我的信函。其实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每个人的青春,终逃不过一场爱情。在这里,有爱,有情,有喜,有乐,却单单没有永恒。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遇上了我的倾城。那是一年暑假,父母都要工作的缘故,把我寄养在了爷爷家,顺便陪一陪一人守着诺大的院子的爷爷。奶奶过世地早,爷爷难当寂寞地做起了老本行,干起了中医的行当,每天与许多慕名前来的病人接触,乐得自在开心。
那时的我,觉得这个暑假只能同满院子晾着的药材和苦涩的药香味度过了,但出其不意的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儿忽然闯入我的世界。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跟着他父亲为外公求医。我坐在院里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不知疲倦地追逐着自己的影子的女孩,看着看着便想起了从前家里养的小狗,就是这样绕着圈儿咬自己的尾巴的,可不论怎么努力终是无果,最后还把自己转得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像这傻姑娘似的。她好容易背着阳光,一脚踩上了自己的影子,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得意的模样。我瞧着她的傻样,没忍住,扑哧一笑。
她这才意识到整个院子里除了她自己还有别人,挺不爽我笑她似的,把粉色的小嘴撅得老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要跑过来。可那双小短腿还没迈几步呢。“啪”地一声撞到了架子,架上的药材瞬间就落了满地。她傻了眼,呆呆地望着一地的狼藉,片刻之后手忙脚乱地将它们拾起,胡乱地摆放。我好笑地走过去想帮她,但刚到她身边,她居然伸出满是各种药味的肉肉的小手抓住我的衣服下摆,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恳求般的语气:“哥哥,不要告诉大人好吗?”我本就没那个意思,此时被她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神一望,就更对她生了几分怜惜与宠爱,以至于在爷爷发现被乱放的中药后怒气冲冲地问我是谁干的时,我一力承担了下来,屁股被打得开花。
自那日以后,吃过中饭我就坐在那个台阶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正午毒辣的太阳盼到傍晚的落日,晒黑了许多,被蚊子咬了许多的包,也再没见到过她。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情绪叫做什么,后来渐渐长大了才明白,原来,这叫做思念。从六岁的小孩子长到如今十六岁的少年,那个女孩被我想起的次数越来越少,却如同在心里刻上了一般如影随形。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那天她踩自己的影子,踩着踩着就落进了我的心里。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得平静而毫无波澜,直到我再次遇到她的那天。曾经那个晃着一双小短腿的女孩儿,如今长高了许多,已长成了一个爱笑的少女。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睛跟她很像,亮晶晶的、透彻的、一望见底的。她那么傻傻地望着我时,让我感到似乎回到了当年。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卿辰。多巧,同样的年纪、同样干净的灵魂、同样名为倾城。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总是仗着自己是纪清的闺蜜,扯着她的男朋友杜衡打听各种有关我的事情。杜衡照说不误的同时,也悄悄地告诉了我这件事,他说:“半夏,艳福不浅哦。”我笑说:“是么。”很奇怪,我并不排斥她的这种行为,或者说,不排斥她这个人。
六月初,学校难得地组织春游,因为人数关系,她被调到了我们班的车上,上车时仿佛无意地瞄了我一眼,表情是瞬间的呆滞,继而又恢复了正常,不甚在意似的朝后走去。我突然有些想笑,这个丫头,喜欢就喜欢了,何必装什么深沉。行了五分之一的路程后,发生了一件说不上幸运也谈不上倒霉的事情,却是作为班长的我必须以身作则的事。
与那个晕车的女生互换了位置,四周酸腐的气息让我十分难受,但一听到身后两个女孩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又觉得异常满足,心情上下起伏地极为剧烈。但更为刺激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干脆选择了闭眼睡觉,可这种情况下,又怎么睡得着。恍恍惚惚间,我睁眼偷看了她,只见她正把大半个身子俯向前方,一边传来嚼薯片咔嚓咔嚓的脆响,一边是“便宜”、“形象”之类不甚清晰的咬字。大约有十来分钟的样子吧,她才吃完一整包的薯片,仰着头豪气地把剩余的碎片全部倒进了嘴里。我正憋着笑,她却突然转回身接近在椅背上,我连忙闭上眼,窗玻璃的硬度让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可不一会儿,我的脑袋就被她扳倒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一惊,下意识地要挣扎,但又觉得不妥,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此刻醒着未免尴尬,于是装睡,还顺道梦中呓语了一声。她笑,用脸颊蹭了蹭我的头发。
那么近的距离,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世界。说实话,即使她努力地坐直了身子,但是肩膀仍旧很低,特别是在一点点入眠之后,身体毫无防备地软了下去。我解脱似的直起了酸涩的脖颈,轻轻地让她接近在我的肩上,那种满足的感觉,难以形容。原来,占便宜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