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什么气?”苏半夏莫名,扭过头来。“你们教授骂得那么呃,难听,你难道不气他?”“习惯了。”他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他每天不知道要骂我多少回,连伤口缝合地不好看也要暴跳如雷。我要是真跟他生气,早气死了。”我乐了,说:“他自己怎么没把自己给气死。”公车到站,乘客只上不下,苏半夏拉着我往里面让了让,人群拥挤过来,我整个人贴到他身上,背上传来的是男子身上的温度,直接暖到人心里去。
“他要是被气死了,陆如还不跳脚。”他说。陆如?这个名字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淡在时间的尘埃里,望着摇摇晃晃的车起来,还算是我和苏半夏的大媒人呢。我好奇,半开玩笑地问:“陆如怎么会跳脚?难道他是李医生儿子?”不觉得好笑也就罢了,苏半夏竟然还沉了脸色,完全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由于身高差,我的耳朵离他的嘴不远,于是超常发挥地听清了那句话。他嘟囔的是:“果然还记着他。”我低头吃吃地笑,间或通过反光的车窗玻璃偷看一眼身后的人,低声喃喃了一句“你是我谁啊,好意思吃醋”苏半夏的耳朵一向很灵,此时也应该是听见了,但却没说话,只无声地紧了紧我的手,像是在彰显着什么似的。我到底没问出陆如和李彦有什么猫腻,就那么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下车。
挤出人潮时我系着的围巾已经散掉,耷拉在脖子上。苏半夏停下步子,松开一直没放开的手,十指灵巧地将它绕了回来,在我的胸前打了个好看的结,然后重新牵起我的手,一起放入他的大衣口袋里,暖暖的。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头一次觉得冬天其实并不那么冷。到医院的时候李彦已经进手术室了,我看着手术室外凶神恶煞地等着的家属,寒从脚起,拉着苏半夏说:“我们换个地方吧,这儿又冷,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苏半夏点头说好,将我带到了另一幢大楼里。一间间房门上都挂着一块小牌子,写着医生的姓名与简介,我一张张照片看过来,不是老的掉牙就是歪瓜裂枣,看到苏半夏的照片时顿时就觉得这娃怎么长那么好看,眉清目秀的。他用钥匙开了门,侧身让我进去。空间挺大,摆设却很简单,只有一张大书桌,外加两把椅子、一台电脑。我颠颠儿地跑到转椅上去坐,傻兮兮地转了两圈后,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地翻着书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病例,向正在换衣服的苏半夏道:“你们医院待遇真不错,实习医生都有专门的办公室啊,啧啧”苏半夏正解外衣扣子,听了这话蓦地抬头看我一眼,挺骄傲地来了一句“实习医生也分等级的。“其实我想说这位先生您怎么那么不敬业呢,这种藐视人的口吻跟您一贯温和从容的形象不符,您这样表现起来角色不连戏的呀。但实际上我却只是夸了正臭屁着的某人一顿,然后随手抽了本病例来看,可没想到这一抽,原先叠得好好的一摞病例就哗啦啦全倒了,我囧着脸抬头准备遭批,结果苏半夏没有流露出半点责怪的意思。
按理说病例本上细菌肯定不少,我是不应该翻来翻去的,但此时我却有种十分迫切地想要接近他一点的欲望。因为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走得越来越远,所以在当我想通一切的时候,拼命地想要补救。原本准备好迎接一堆堆看不懂的医生字体了,但翻开本子的那一刹那我却震撼了,这字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长进的呀?高中的时候我就担心过苏半夏一手漂亮的行楷会被摧残得体无完肤,为此我还特意让他去模仿温慕辰的字迹,温慕辰其人,学习很好,但字写得一般人都看不懂,但苏半夏这个被奉为天才的班长却愣是没练会鬼画符。“苏半夏。”我把病例举起来,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听说医学院里有专门练字的课呀,你翘课了?”苏半夏哼哼了一声“听说了真多”,随即又在我对面拉出把椅子坐下,两手拖着脑袋,乌黑透亮的眼眸里笑意温存,搞得我快以为他人格分裂了。他说:“我像是那种会翘课的人吗?”“不像。”我老实地摇头。“你是好学生,一直都是。”他扑哧笑了,向后接近在椅背上。黑发随着喉中的笑意微微颤动,一时又令我入了迷。“书法课是我唯一认认真真上完的课,可是最后考试的时候,没合格。”小丫现在学会耍人了。我撇开目光,哼哼唧唧地嘲笑他,说我大学里就从来没有接触过“不合格”这三个字,苏半夏心情很好地跟我说这都是他当年教导有方,然后场面就开始变得有些冷了。高中那会儿,特别是快高考的时候,我们俩一有空就跑图书馆,然后头碰头地对付一沓数学练习册或者埋头各自背各自的东西。说一句可贱的话,当初羡慕我的人海了去了,我自己也觉得找个学霸做男朋友那简直就是福音,他会很明确地告诉你这里是重点要记下或者圈出几道例题告诉你必须要掌握,然后你考试的时候就事半功倍啥也不用愁了,学习效率那叫一个高。但是有些时候学霸也会小孩子气地跟你说“除了我不许问任何人问题,我会吃醋的”,或者教了很多遍磨光了他的耐心你还没学会时,他也会骂一句“笨蛋”,可到最后,仍旧是会摸着你的头宠溺地微笑,说“没事,你再笨还有我在。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学霸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家的就是这种德行,经常能萌地我直抽抽。而今我们面对面地坐着,相继凝固了笑容,我紧张地弄了弄手,思忖着,做好了坦白的准备。“苏半夏,这么多年,你到底”话未说完,办公室里突然闯入一个面色不豫的护士来,焦急地喊着“出事了出事了。”“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苏半夏转过头去看她,似乎在为被打断的事情而不爽,口气不是太好。那小护士却不在意,甚至都不按常理地犯花痴,气喘吁吁地解释:“是、是李医生病人没抢救回来,家属在事故医生、医生他”苏半夏的脸色倏地变了,我知道他口头上对李彦多多少少有些埋怨,但心里却是极为尊敬与爱戴他的,毕竟李彦既是他的老师又是苏忍冬的救命恩人,于是他起了身就往外赶,不过仍旧没忘了回头嘱咐我在这儿等着。我心里头却有种莫名的不安,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手术室此时已大变样。那几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家属围住了李彦等医生,大着嗓门威胁,宣珂也在其中,好像是被吓到了,脸色煞白,远远地看见我们,抿了唇,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她的意思是我一把拽住欲要上前的苏半夏的手臂,恳求般的语气:“别去。”他扭头看我,拳头死死地攥紧,薄唇抿成一线,我知道他的心里在作斗争,可这架势一看就是手术没成功后家属要找主刀医生算账啊,这样危险的局面,我又怎么肯让他去趟这浑水?“阿辰。”声音低哑,像是在许什么承诺。“等我。”随后,抽开了手,大步向前。
就在他迈出步伐的刹那,人群中的一名壮汉竟然亮出一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尖刀,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陡然慢了一拍,张了张嘴,惊恐到发不出声音。周围有许多远远围观的人,看戏一般,而再远处,有保全上楼梯的哒哒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和稳步逼近的苏半夏身上。我的心,也随之吊到了嗓子眼。苏半夏无视了举着刀子的家属,淡定地对李彦说:“老师,你先走。”李彦的脾气谁人不知,此时此刻又怎可能放任学生不管自己逃出生天,于是他昂起了头颈,高傲地向病人家属哼了一声,而那名男子显然被他轻蔑的态度激到了,面露狰狞。
“怎么回事?”苏半夏问道。李彦光顾着与持刀男子眼神碰撞,顾不上苏半夏,倒是宣珂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不大,但能保证在场的人清楚地听到。“这位先生的女儿有先心,之前也来过医院,但因为费用的问题拒绝了手术,今天他女儿在家里突然发生休克的现象,送来医院时已经停了心跳,老师救了很久都没救回来,这位先生就开始大闹,说我们是庸医,是我们害的他女儿。”苏半夏听了个大概,站到李彦和宣珂身前去,与男子只有咫尺之距。“请您冷静一点。您也听到了,您的女儿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似乎是不忍心说出那个“死”字,他顿了顿。“所以这绝对不属于医疗事故,医院也没必要负这个责任。”男子听了这席话不但没冷静,反而更加疯狂,决眦欲裂地破口大骂:“你算哪根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知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庸医!庸医!还我女儿!你们把我的女儿还回来!”奇怪的是,他身边站着的家属没一个去劝他,反倒是在一旁帮腔,大骂医护人员。“我告诉你们,今天要不把事情解决了,我就去告你们!告到你们医院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