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这件事,有时候是时间都难以淡化的。
过了三个月,颜非都快把他的恶作剧忘了的时候,史苍告诉了他什么叫贱,什么叫没有底线。
那是大雪后的第三天,阳光正好,还没到十一点。
颜非刚从温暖的“狗窝”里爬出来,就见母亲在爬在窗外不知铲着什么,出去一看,惊怒异常:一楼客厅和靠北卧室的玻璃上,被人泼满了黑乎乎的污泥和垃圾,大多冻在那里,还有一些开始融化,脏水一道道流着,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不用想,一定是史苍干的。
全院跑了一圈,只有他家装雪的垃圾桶是空的,桶底残留的污泥和玻璃上的颜色是一样的。
稚嫩的脸上已阴云密布,颜非的眼神里似有一条吐芯的蛇,他沉声道:“妈,你别铲了,我让史苍把它们舔干净!”
华芸没有停歇,淡淡道:“你看到是他弄的?”
“没,但是就他家的垃圾桶空了。”
“有其他人看到是史苍弄的?”
“没。”
“那你凭什么,不要破坏邻家之间的和睦听到没有!”
颜非握了握拳,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道:“那你也别铲了,等冰化了擦一擦就好了。”
华芸的态度很坚决:“这是家,这么脏的东西怎么能看得下!你过来帮不帮忙?”
“我……来了。”
憋屈、愤恨、心疼、无奈……多味交杂,颜非偷偷抹了把眼泪,将它们全部埋藏,只等一个契机的火苗,复仇之焰就可彻底爆发:要让你十倍偿还!
通过一个月的观察,发现每周日一点到三点半这个时间,史苍家里是没人的,虽然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但这,就是一个契机。
本想溜进他们家里大闹一场再设置几个陷阱之类的东西,还好仇恨并没有冲昏颜非的头脑,提前找颜回咨询了一下,发现这个点子,真是烂到了极致。
先不说大白天能偷偷进去的难度,就是被报警查出来,后果都不堪设想。
颜非不是个轻易放弃,更不想再等一个礼拜。
静静地站在二楼窗口望着对面,不想出一个办法来就不走了,还别说,半个时辰后,真憋出了一条妙计——射玻璃。
连忙从书桌抽屉里的作业本下拿出弹弓,再把卧室里藏着的小布袋偷偷取了上来,里面装的是他平时收集的“超级子弹”:修摩托处捡的钢珠、弹弹珠赢的玻璃球、碎石堆里挑选的小石块。
时间有限,说干就干。颜非直接动用了最“珍贵”的钢珠,直线距离四十米左右,目标,对面二楼的玻璃。
皮筋拉到最满,微微调整了下落点,松开右手……
光线太亮,钢珠又小,要不是他视力过人,真看不见钢珠的轨迹。
打中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听不见响声,也看不到玻璃有什么异样——太小。
轻叹口气,继续。
第二发,用玻璃球,没想到飞了十几米后开始飘,一下子便没了方向——太轻。
再叹口气,不服。
第三发,鹌鹑蛋大小的小石块,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装好、拉开、瞄准、松手一气呵成,但是它在二十几米后堕落了——太重。
神情呆滞,绝望。
完美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群鸽子从屋顶飞过,那空灵的哨声感觉更是嘲讽,颜非烦躁万分,装上小石块,索性就拿鸽子出气……不出所料,没打中,但是随之响起的“咔嚓”声,让他遽然呆了。
史苍家二楼窗户的一块玻璃,开了碗口大的一个洞。
原来是抛物线!
十倍奉还,不吹不黑,真乃天意。
对面阳台后有两个窗口,半落地式,双层玻璃,每个窗口大小不一分着六格。
颜非笑了,脸上透着残忍:妈妈铲污泥的画面似是昨天,绝佳的报复方式就在掌间,他家玻璃若有一块完好,仇焰就不会熄灭。
拿出所有的小石块摆好,照着刚才的那个角度一次次射了起来……
平日里十米打排水管百发百中的他虽然没玩过抛物线,但几发之后已经找到了没风时的感觉,渐入佳境,落点也缩小到了一米范围。
“咔擦”声不绝,如一曲乐章,开弓式不停,越射越爽……
十分钟后,两个窗口已惨不忍睹,甚至是一个格子破好几个洞。
伸个懒腰,时间两点,完美收工。
……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全院都能听见,史苍的母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是她家的二楼吗,残破的窗口,满地的碎玻璃,犹如被暴风侵袭一般的惨景,仿佛可以听到两间卧室的无力呻吟。
“谁这么缺德呀!天杀的……”再次喊了一句,她已泣不成声。
颜非就在附近躲着,冷笑了一声,喃喃道:“天杀的是你儿子!”
效果不错,很好,很满意。
终于可以心无杂念的陪朋友们好好玩玩了。他现在感觉完全不是一个“爽”能形容了的,腰不酸了,腿不困了,一口气敢跳五楼。
史苍完全可以肯定,是颜非干的,但问他怎么证明的时候,他顿时就****了。
于是,史苍的母亲带着他找人询问。
满院问了一圈,有的不在家,有的不知道,两个听见声响的人,却在睡觉懒得去看……在问周家女儿周香的时候,她回答的吞吞吐吐,还刻意躲藏。
史苍的母亲似乎再看了希望,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再到苦苦哀求还是没有成功,准备放弃之时,史苍突然道:“妈,我们报警吧,警察叔叔一定会把知道的人抓起来审问的!”
他母亲立马会意,问道:“你警察叔叔问不出来咋办?”
史苍肯定道:“不会的,电视上那些给人用垫个本子再用铁棍打,可惨了,还没伤痕,如果是女的就更……”
周香都快吓哭了,连忙道:“别报警,我看见了,你们家玻璃是颜非用弹弓打碎的!”
……
下午回家,一进门颜非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饭摆在桌子上,没人动筷子,更没人说话。
果然,刚走过去便听华芸压着嗓子道:“史苍家的玻璃是谁打烂的?”
颜非想了想,道:“我朋友不让我说。”
“屁!还装!”华芸立马起身,差点忍不住动手,厉声道:“人家周香都看见你了。”
人算不如天算,但是,那又如何?
颜非淡淡道:“哦。”
“你哦什么哦,你什么态度,你看看你做的事,整整二十四块玻璃……一会儿再收拾你,先去给人家道歉去!”
“不去!”
“你还反了你,我是不是管不了你?”
颜非反问道:“去了说一句‘就是我干的’,然后回来吃饭?”
华芸气得肝疼,抚额道:“道歉!道歉!道歉不会啊!”
“我凭什么道歉,是史苍那孙子先动咱们家玻璃的,我问心无愧。”
“你这是被人逮住了,你…你真是气死老娘了,不道歉就别吃饭!”
“不吃就不吃。”
“不道歉就别回这个家!”
“不回就不回。”
“不道歉他们会叫警察抓你!”
“抓就抓。”
华芸突然平静了下来,坐下吃了口菜,道:“抓了就会把关起来,再也不能出去玩。”
颜非瞬间变色,光是想想就觉得眼睛湿润了,连忙道:“不就是道歉么,我去。”
“带上你爸爸,有个大人也好处理。”
……
无疑,史苍家里是颜非最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之一,而且还是以认错者的姿态。
老远,似乎就可以闻到那反感又恶心“史味”,心里纠结了好久,那只伸出去的手依旧停留在门口,他想回去,他突然发现拉开那扇门好难好难……
然而,颜光耀想都没想的帮他拉开了门,还把发呆地他推了进去:“你一个人先顶住,我趁你妈不在抽支烟先!”
颜非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哭了——真是亲爹啊。
出面处理这件事的,是史苍的父亲史强,个子不高,人倒是显得精干。史苍跟在他后面,不说话,却偷偷露出各种冷笑、嘲笑。
“你就是颜非?”
“多大了?”
“为什么打我家玻璃?”
……
过来就是一连串的发问,但其语气、态度还是挺中正的,颜非不太想说话,一般都用一两个字来回答。
问的差不多了,又开始用“人生正确观念”开始教育……偶尔连史苍的不对也带上,最后开始给颜非“洗脑”,偏佛善为主,听起来都是诚恳之极的劝说,实则是把所有错都归根起来,让其本人难过、自责、不断困苦并且忏悔,开始讨厌自己。
显然,他高估了颜非的智商,听不懂,也不爱听。
一直引以为傲的“说功”在儿子面前良久未见成效,史强的老脸有些挂不住,正好,颜光耀走了进来,连忙道:“哎呀,你们儿子可真行啊,我都想不到是弹弓,二十四块玻璃啊,还有六块地板,要不要上楼上看看?”
颜光耀连连摆手道:“不用了,我都知道了,专门带这小子来给你们道歉的。”随即,拍了颜非一下,“愣着干什么,快道歉呀。”
颜非上前一步,正好看到了史苍的嘲讽脸,不由暗暗捏了捏拳头,心里万分不甘,低下头道:“我……不……你……”
颜光耀不悦道:“大男人敢作敢当,错就是错,大声点!”
颜非心里苦,暗道:“错就是错,关键我没错!”但是他还得认错,可是那个恶心的人恶心的笑着,怎么可能大声,只能安慰自己一下就过去了,说道:“我……错……”
史强疑惑地看着颜光耀,没说话,但脸上却写着:连孩子都管不了?
外人面前丢人,是颜光耀最忍不了的,愤怒之际,狠狠踢了颜非一脚,厉声道:“大声点!”
“你居然打我?”颜非哭了,这是父亲第一次打他。
颜光耀偏过头道:“快道歉。”
“好!好!”颜非气极反笑地点点头,带着满脸的泪与高傲,直面史苍父子,怒喊道:“我曰你妈我错了行不!”
喊罢,转身就走,不再回头,亦不停留,身上遽然露出一股绝然的气势:你们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就算报警,哪怕被关,老子就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