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孩子,就是鞠千雪吗……”
在有些老旧,角落里甚至结了蜘蛛网的理发店内,在我们一行人进去后,青年男子便立即扣上了门,同时以若有所思的表情对着千雪的脸蛋看。
“和她姐姐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你难道没见过千雪吗?”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怎么说,面前的青年男子都是鞠舞的经纪人,但他却连鞠舞有个妹妹都不清楚,着实是令人生疑。
“她一直都在隐瞒自己的私人生活。而且说实在的,由于她父母双亡,我也很难开口询问她有关家人的事情。”
“是这样啊……”
“因此,我这边也没有有关鞠舞小姐的亲戚之类的消息。唯一能给你们提供的就只有鞠舞小姐在各银行的遗产信息。但在正式有人愿意抚养鞠千雪之前,我会一直冻结这笔财产。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此刻的经纪人俨然有种末路英雄的感觉,带着惨然的表情苦笑了一下,靠在附近的椅子上不再做声了。他脚边的电水壶真慢慢地蒸腾着热气,发出液体沸腾所特有的咕噜咕噜的音效。
线索又一次从这里中断了。
原本似乎能看到的一丝微弱的曙光,也因为这番对话而重归阴云笼罩之中。
“那个,其实我有件事想问问您。”我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决定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什么?”
“您觉得,被捕的叶颜秋,真的是谋杀鞠舞的犯人吗?”
他稍稍沉吟了一下,有些颓唐地抬起头,吐出了七个字:
“我并不这么认为。”
“是吗……”
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的经济人搓了搓手,从座椅下面拎起电水壶,将四个玻璃杯在台面上一字排开,控制着颤巍巍的胳膊往其中倾倒茶水。
“两人的关系比起说是一般的竞争对手,更像是要好的朋友。我不认为她们两人会有什么用杀死对方才能解决的矛盾。”
就是说,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吧?
我的脑海里闪过鞠舞遗体上的那枚灵符,还有……记者所说的在叶颜秋身上出现过的同种灵符,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那么,她们两人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说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画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我等待着经纪人的答案同时,理发店的门口却响起了粗暴的脚步声与砸门声,几近要将上面的玻璃震作碎片。门外,手电筒的电光闪烁挥舞,犹如雷电的爪牙,气势汹汹而来,激起一阵打碎静默的风暴:
“张启明!我们知道你躲在这里!滚出来!”
“滚出来!”
“滚出来!”
张启明就是鞠舞的经纪人的名字,就是面前这位衣着外表颇显邋遢,现在却因为恐惧而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热水壶和被子也被他打翻在地上,茶水和玻璃杯碎了一地。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阿雅抬着眼皮看了眼门外,光线和吵闹声依旧久久不能停息,而她的右手此时已经摁在了刀柄上蓄势待发。
“他得罪了什么人还用问吗。当然是鞠舞的粉丝们了。”
我对着阿雅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要拔刀的欲望收回去。
不管怎么说,偶像因为事故死亡,经纪人自然是逃不了干系的。被开除的同时还要忍受着狂热粉丝的追杀和骚扰,恐怕他的内心早就几近崩溃了吧。
原·经纪人张启明什么也没说,枯槁的脸上浮起暗淡无光的绝望神情,静静地坐在原地等着。
“……你们走吧……他们来了……来找我清算了……我躲不掉的……躲不掉啊……”
两行映着电光的泪水自经纪人张启明的面上划下,逐滴逐滴地从面容上滚落下来,砸进洒了一地的茶水中,与之融为一体。
而外面吵吵嚷嚷的人群,似乎更加焦躁了。
“要让他为小舞舞的死负责!宰了他!”
“宰了他!”
“宰了他!”
咚!!
伴着巨响的到来,铝制门窗开始了剧烈的摇晃,有如引擎轰鸣。扣紧的门锁随即碎裂了,一群身穿应援服,手持荧光棒的男人们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见到我们几个,也丝毫不客气,举起手里的锤子挥到地上,以威慑的态度开口了:
“人呢!你们是谁!把他藏在哪!说!”
这一幕其实挺滑稽的。在门被打开之前,总给人一种外面被黑道上的肌肉猛男所包围的感觉。然而冲进来的却是一群扎着头巾,举着荧光棒的肥宅们。应援服上面的“i love 小舞舞”字样更加深了当前这一幕的滑稽感。
领头的宅男见我们没有回应,径直就要往深处前进。我则是举起手枪,对着天花板扣下了扳机。
啪!
子弹的威慑力就是如此强大。这些狂热的粉丝们也立即进入了冷静状态,有的人甚至双腿发软跪到了地上去。
“……我们是回收员。请不要妨碍公务执行。”
我强行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对他们如此说道。
“不是……那个,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找个人……真不妨碍你们,真的。”
领头宅男方才的气势瞬间一扫而空,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他便瞅着身后的队友们流露出求助的目光,不过没人鸟他就是了。
“你们要找的是那个人吧。……他已经死了。继续妨碍公务的话,可以当场击毙。”
我回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经纪人张启明。他的脸上现在蒙着一张白布,看不清面容。而他们则是伸着脑袋左瞅瞅右看看,谁也不敢往前一步。
“怎么?你们不是想找人吗?为什么不去掀开白布看看,究竟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在我的一再逼问下,这伙人终于开始认怂了。
“不不不……我们……我们知道了,这就回去,回去。”
几个人悻悻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上前动手揭开那张白布。无非就是对同类尸体的恐惧战胜了愤怒感罢了。
见他们最后仍迟疑不决的模样,我又一次对天花板开了一枪。
“滚。”
第二发枪响终于是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勇气,忙不迭地磕磕绊绊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地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而那些花花绿绿的荧光棒则是丢了一地,交错地横在地上。
见状的我,也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对着躺在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招呼道: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差不多也可以起来了。”
躺在地上装了半天死人的经纪人,这才总算是把脸上的白布扯了下来,疲惫和心有余悸互相交杂的神情开始浮现在脸上。稍过了一会,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很艰难似的吐出来几个字。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干脆让他们杀了我就好了……我就解脱了……”
我走上前去,将倾倒在地上的水壶扶了起来,立在了桌子上,对他回答道:
“……即便是是犯人,也要由法律来审判。民众的私人泄愤是缺乏理性的。”
让经纪人装死这个意见,是我急中生智提出来的。这样一来,经纪人死了的消息应该会在粉丝群里一传十十传百,不仅能救一时之急,以后应该也能让他过上正常的生活——我是这么想的。
“……谢谢你。”
因为这种事情被人感谢,我感觉蛮奇怪的。说不出的苦涩感在嘴里蔓延开来。
这个国家似乎正在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天色不早了。前辈。我们回去吧。”
阿雅小心翼翼地打断了我的思考,这个瞬间,我突然间想说点什么,然而当话到了嘴边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仿佛在聊天窗口里输入了上千万字的杂感,却又逐字逐句地因为不满意而删掉似的。最终,在那空白的窗口中,仅剩下了一个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