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封极短的信,不过寥寥数行,字迹也潦草,不像他的风格,却是他亲笔所写。毕竟与他相处了那样久,字迹这种东西,欢颜还是看得出来的。可也正因为看出来了,欢颜微微皱眉,她对他不禁有些担心。
那样一个凡事细心认真的人,他从不会将字写得这样潦草,潦草到几乎叫人看不清,这得是在多匆忙的时候写下的呢。
信函中写,让她随着男子一同离开,半点没有提及其他,似乎是还不晓得她担下了这林家堡。若他知道,该不会这样这样直接坚决的唤她离开,因他从来便晓得林家堡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这样讲,又似乎有些讲不通。若是他不晓得,这个男子又怎么知道来这里寻她?
这里边,像是有些奇怪。
将信函收回袖内,欢颜不动声色地望一眼男子:“他如今的处境如何?”
男子一顿,不言:“堡主随属下去了便知道了。”
属下?
欢颜眸光一凛。
即墨清是个周全的人,什么事都考虑得极细,哪怕很多东西欢颜都觉得没有必要,但他总会和她说。比如,他曾因担心而同她说过,若哪一日他真的有个万一,让人来寻她,他一定会让那人和她说一句算作暗号的话,尤其他们会有一个专属的自称。
暗号什么的,方才她听见消息有些惊喜,没想得起来。却是这句“属下”唤回了她的思绪。从前以为没有必要的事情,如今却真的用到了。
闪身出掌,欢颜一个错步旋至男子身侧,而男子看似恭谦地低着头,却是极快地便闪躲过去。他像是错愕:“堡主?”
而欢颜眸光微冷:“你不是他的人。”
话音落下,那男子微虚了眼,右手陡然一动,短剑自袖中脱出,寒光一闪映着眼神极寒,直直向她刺去。欢颜一个闪身躲过,那男子一招落空,举起短剑刚想回身,却不防楚翊步子一动袭向他来,他的身形步法极快,飘忽难测,招式极怪,出人意料。
男子甚至来不及回头便被他制住。
楚翊手上一个寸劲将他掀翻在地,刚想逼问,却不想那汉子下颌一动……
“遭了,他要自尽”
楚翊的话刚出口,那汉子已经抽搐几下,七窍流血而亡。为了不泄露来历,他咬破了口中含着的毒,这在于死士与杀手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欢颜却微皱了眉,像是有些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欢颜默然拽紧了手中信函,一瞬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方才匆忙而来,想同我说的可是与今日之事相关?”
“原以为无关,现在看来却是了。”楚翊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掰开那汉子的嘴直接将里边的液体灌了下去。回头对上欢颜不解的眼神,于是他扬了扬手中瓷瓶,“一点毒而已,以防万一。”
说完,他随手将布巾解下,擦了擦手,随后将布巾盖在那汉子的脸上:“那一日你走得突然,我又正巧接到了消息,也忙于一些事情,便是想去寻你也走不开身。但昨日我突然得了个消息,有些急,我差点……嗤,还好你今日回来了,否则我都怕会晚。”
欢颜有些疑惑,等着楚翊下一句话。
他顿了一顿,倒吸口气,直直望向她:“你可知道,如今大覃举国皆哀,因四处灾害难除这回事?”
想了想,欢颜点点头。虽不清楚,但一路上她也听了个大概。
寻常叹个变故,总要加一句多事之秋,但每每用上那句叹词,却都不比这次贴切。
毕竟,这一个秋日是真的多事。
“民间皆道三秋一来便倒了半个大覃,实际上却是夸张了,真正的灾害远比大家言道的少得多。那些传来消息的地方大多偏远,隔了这么多重山水,谁晓得到底是怎么样的?”说着,楚翊若有所思望一眼地上汉子的尸体,“是,这都不过个幌子,用来紊乱人心,用来当做借口。至于是什么的借口,你该是能猜到的罢。而制造这场混乱的,便是你的那个小师父。”
欢颜一愣:“这不可能。”稍稍镇定之后,她又道,“便是他有这个想法,但他到底不过个侯爷,再是惯于谋略,又哪有这样大的本领?楚翊,你弄错了。”
“你到底还是低估了他。”楚翊叹一声,“如今这样的局面,没有推手哪造得成?更何况……”
“你说是他造成的,你调查过他?你有证据么?”欢颜抬起微垂的眼,满目坚定。
大抵是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激动,楚翊一滞,半晌笑出声来。
“如你所想,我调查过他,却是倒霉,花了那么大力气都没查到半点东西,更别提什么证据了。”停了停,在欢颜开口之前,楚翊挑眉,“你该知道神通谷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我用尽谷中所有资源都无法调查出他的背景与势力,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他真的只是一个闲散侯爷,二,你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能以一己之身瞒过我整个神通谷,即墨清不简单。”
欢颜侧头弯眉,带出个清浅微笑来,看似轻松,眼神却微微闪躲:“既然没有查到,为什么那样笃定他是第一种?”
“直觉罢。”楚翊耸耸肩,“那你呢?一直坚持说他没有别的身份,你是为了反驳我而反驳,还是真的那样认为。”
“我……”
我不是为了反驳而反驳你,也不是真的如我所言那样坚定,我早知道他不是简单的人,早知道他有自己的势力。他那样厉害,那样善谋,我当然相信他想做什么都做得成。可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那样反驳你,我只是想起他的一句话。
成婚那夜,他曾对我说,他是一个背负着许多秘密的人,因为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所以过去的二十年里,他过得并不轻松。但我们要一同走过一生相携相伴,他说,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我,他说他不会瞒我任何事情。
他说,我是不一样的,他无法相信任何人,但他信我。
有许多事情,他都是告诉过我的,可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而我,我想信他那句话。既是决定了信他,那么,不是他说的,我便都不信。
握拳至于唇边,楚翊轻咳一声:“这个便先不论了,左右我也不确定,说不定你才是对的。但你该知道的。大覃早就腐朽了内里,近几年来,它就只挂了一个虚假的繁华外壳,改朝换代什么的,其实是迟早的事。倘若,我说的是倘若。倘若他要做的是搅乱大覃,看如今局势,那他做的当真好。而若非他所为,那便真是大覃气数将近了罢,毕竟内外失守的……”
“内外?”欢颜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将所有思绪从未知的地方收回来。
“昆莱关急报,边疆处有敌情,想是棣国见着如今大覃混乱,想趁机划一块饼过去。”楚翊叹一声,“皇城如今已经收到来报,皇上震怒,可近日国库几乎被赈灾拨出的款项掏空了,军中粮饷又早不足,而驻守边疆从来就是个辛苦的活计……听说棣国前几日以士兵在昆莱关附近无故走失为由,像昆莱关发起进攻。”
楚翊深深望她一眼:“这天下,怕是太平不久了。”
起兵需要一个由头,做好了便是救市之主,做不好便是乱臣贼子,若那人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他做得很好。人心涣散之时,最是好办事。可他大概也没想到罢,他搅乱的,已经不是大覃了,而是整个天下。
哪个君主不愿自己的国家强大繁盛?身为一国之君,自己国家的领土自然是越大越好,国民自然是越富足越好。而国土是怎样变大的国民是如何富足,比起能够得到的东西,这些过程都变得不甚重要了。
从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看来,扩张实在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欢颜稳了稳心神:“所以?”
楚翊直直望着她的眼。
“所以,倘若你是皇上,面对如今这般景况,你会怎么做?”
内忧不除,百姓流离,军心涣散,人心不稳,大覃无法集中对外。外患难去,边疆处却不能被破,一旦那道防守被突破,大覃百姓将会面临更加悲惨的状况。可要这样说,好像先做哪一样都不行,怎么做都无法改变这番局势。
思索半晌,欢颜摇摇头:“我不知道。”
楚翊笑叹一声:“是啊,你不知道,如今满朝文武日夜难寐都都想不出一个主意,我们能想到什么呢?皇上会怎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之前的灾害群发来得太过蹊跷,或许前阵子焦头烂额想不到什么,但这里边的阴谋味道,细细去嗅,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欢颜僵在原地,像是想到什么,身子忽然有些凉。
“不管皇上是否怀疑到即墨清身上,但我想,在一个人烦躁至极无处发泄的时候,他的联想能力会变得很丰富。纵是皇上如你一般,也不认为即墨清会有那样大的本事,但那也不妨碍他借机迁怒,毕竟那个人都被他关起来了,毕竟如今的他还是皇帝。我猜,即墨清,他如今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