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入流苏,一夜春风,乍暖还寒。
“清秋。”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唤道,夜里春风吹入房内,连带着人的声音也清清冷冷的。
“是,公子。”候在门外的丫鬟赶紧进来侍候公子梳洗更衣。
那镜子里,看见一身玄色官服。再往上看,镜里的男子面如冠玉,甚是俊美。那眼睛生得极美,纤长的睫毛下,墨玉般乌黑的眸子似能穿透古今,却又像朝露一般清澈。一头青丝自然垂落,叫人雌雄莫辩。偏偏生得英气十足的眉毛,眉峰如剑般凌厉,确是好看得紧。那丫鬟只顾着看,恍了心神。
“清秋。”
“对不起,公子。”那丫鬟急忙收了目光,定了定神,为他梳洗更衣。
时值元熙七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清明开化。谁不知今科状元郎,年纪轻轻连中三元,一篇《三都赋》引得一时洛阳纸贵,深得读书人景仰,被奉为天下第一才子。为官勤政爱民,官拜礼部尚书。君圣臣贤,被传为一时佳话。
金吾传响,寅时已到,群臣毕列于午门之外。皇帝脸上隐隐有笑意:“听闻五日后白马寺要举办行法会,无用大师亲自讲经论道,届时朕打算去白云寺潜心礼佛,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中议论纷纷。白马寺为佛教传入中原后的第一座寺庙,香火绵延不绝,又是皇家贵地,法会是天下名士聚集于此,到时候少不了又要热闹一番。无用大师继承了禅宗慧渊大师的衣钵,据传其心态早已达到了至极静妙境地,想必慕名前来的人必不在少数。
满朝文武连声赞同,大呼陛下英明,叩首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又看了一眼秦少卿:“此事便交给你办,秦卿。”
“臣遵旨,臣定当尽心竭力办好此事,方不负陛下所托。”柳旬卿领旨谢恩,领旨是瞟了一眼,百官羡慕中夹杂着几许嫉妒的眼神齐齐投到他身上。
退了朝,众臣你一言我一语:“恭喜大人,这等大事交给大人来办,足见陛下重视大人。”“大人前途无量,官拜丞相想必指日可待。”“柳大人今后可要多提携提携下官。”言语间溢美奉承之词不绝于耳,他也只是神色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柳旬卿一一回了礼道:“是大人们抬举下官了,陛下赏识,是我等荣幸,然这只是礼部分内的事,下官不过空担了功劳。”他也不在意这些虚言,只管低了头转身离去。换了旁人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又这般得皇帝赏识定是沾沾自喜。他也无一点骄横,只越发尽心办差。
想当初,他还是一介白身,虽也曾妄想指点江山,却也安贫乐道,左不过世间因缘际会,他也断不了情离不了宿命。
回到礼部,秦少卿便开始着手操办五日后到白马寺的一应事宜,虽然皇上言明一切吃穿用度皆同于合寺众僧,到底是皇家盛事,宫中亲眷随行,也不可过分简朴。事无巨细,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将事情一样样交待好,吩咐下边的人办妥,又不放心自己亲自检查了一遍,方才满意。到忙得可以歇口气时天色不早了。
跨出礼部,天色已经渐黑了,忙完了事情,心中卸下了包袱,却也不轻松。他似有心事,边走边低低吟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这赋原是曹植写自洛水河边相遇后对宓妃的爱慕之情,传闻宓妃貌美无比,只是宓妃仙姿已不得瞻仰,他觉得还有另一人也担得这般赞誉,故而吟道“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那人便如这般美好吧。他眉宇间隐隐有愁思,又喃喃自语:“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他望了望天出了神,又见着四下无人,心想:我为了那人下山以来一年有余,如今师父师弟他们是怎样了也无半点音信,心中常常记挂,家中父母年迈无人侍奉,是我不孝。现在却连那人也没见上几面,更何况她有婚约在身,只怕我有心也是无缘。”
回府的路原是经过闹市,今日有些晚了人也稀稀朗朗的,落得个清净。秦少卿只顾低头走路前方一道白色身影的出现也未发觉。
“师姐!”
这声音好生耳熟,秦少卿赶紧抬头看,莫不是小师弟宋祈,怎的一年不见他稚气褪去,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了。
“师弟,你怎么下山了?师父师兄们呢,他们可好?”秦少卿忙问。
“师姐放心,师父喜欢游历四方你是知道的,师兄弟们也好得很,你不用记挂。我想着许久未见师姐你,便下山来看看。”少年笑着说,声音中掩不了激动。
“也罢,随我一道回府吧。”
“多谢师姐,我恐怕还要多住些时日。”
“无妨,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说罢两人便快步往尚书府走,天色已晚,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很快隐没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