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时,他定会对宇文昭昭的自作聪明产生深刻的痛恨,只是如今,仔细想去,在这样窘困的时候,还有人愿意劝他一句不要生气,怕也是此时此刻最难得的一份忠诚了。
这么想着,语气缓和:“背叛就是背叛,虽然下面的人都在为他澄清,但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还有他的那些亲属,是再也留不得的了。”
百里息的声音中带着酸涩,虽然握着权力,但是这世界总源源不断出现不怕他的人,原来人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揣测的东西。
他很早就懂得,只是他到现在才愿意承认。
相比之下,弟弟好像是要比他幸运一些,总是能与到愿意为他周全一切的人,那个名叫善如的女子,难道不是在沉沉浮浮的年份之中,始终紧跟他的脚步么?
宇文昭昭听了,说道:“太子殿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毕竟握在手中的棋子这样少,若是不抓紧时间利用起来,之后怕是会给自己招惹来无尽的灾厄。”
宇文昭昭的话就好像一记惊雷一般,狠狠地在百里息的耳朵中炸开了。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其实我这个所谓的主子在你们看来,就是一个不中用的棋手,对么。”
空气中慢慢流转开来的沉默,让宇文昭昭几乎要崩溃了。
她不知怎么直面百里息的这份困顿,在出谷之前,她曾经告诉自己,多累多艰辛,好歹是有了一份自由,就该和主人一块扛起,可仔细想想,自己的这一身好武艺,好像从来也没有受到过切实的认可。
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隐居山谷中带给宇文昭昭的,不是责任感,而是不自信。
这么想着,眼中早泛出了淡然的凉意,她说道:“主子如果这么说,就是物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从来都将自己看作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无奈在主人这里,我们竟都是棋子了么。”
百里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才想到,顾影自怜的当下,倒是让这个心思敏感的女子都听出了其中的凄惨端倪,他笑道,“你的这一双嘴,倒是要将我给绕进去了。”
宇文昭昭刚开始并不说话,过往的记忆一旦泛上心头,她就要努力保持镇定,对于一个嫉妒彷徨未来的女人来说,所有对现实的虚幻渴望,都如同飞蛾扑火。
"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只是看到主人这个样子,心疼。"
宇文昭昭说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百里息听了,只觉得胸腔中翻滚出热浪来。
是啊,心疼二字,是他从来没有赠与自己的,他一直以为,他担纲天下,有太多的事情要去筹划要去劳苦,心疼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被安插在自己的身上呢?
只是听见宇文昭昭这么说了之后,才有一份切实的自我体会。
“也就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了,旁人以为我是在和弟弟夺权,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今天做的这些,是为了来年,我的子民不需要再受到战火的纷扰,只是孤立无援的这份感觉,终究让我三缄其口。”
百里息说着,眼中已经不由自主地噙满了泪水,他没有让面前的这个女子看到眼泪中包裹的脆弱与不安,不过是对着长天一色,慢慢地消化这里头无尽的苦涩。
他对百里国的一切都爱得深沉,只是争权夺势的初衷和本心是为了什么,大概也是他自己知道的了。
“太子殿下放心,公道自在人心,您对苍生的眷恋睡人不知谁人不晓?相比而言,百里倾的狼子野心,才是真的让人侧目。”
宇文昭昭的声音在晚风中沉沉响起,她一如既往地穿着鲜亮的裙,衣裙随风飘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百里息倒收敛了神色,静静看着宇文昭昭,"你说,我应该怎么面对他的背叛?"
百里息的眼睛微微地闭着,不去看一个人波云诡谲的面部变化,只是感受着晚风的清凉。
“不如纵虎归山,让他也一块去了。”
看得出来,宇文昭昭是在深思熟虑的情况下提出了这个建议的。
可这着实是一个太过于大胆的建言,一来,在不确定那个男人是不是变节的情况下做出这决定,传出去会辱没自己的颜面,另一方面,这个人着实可信么?
“主人以为,您掌控不了他么。”
宇文昭昭的眼神中迸着光亮,百里息冷笑道,“看来你还是意识得到这个问题的,他现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都这么不老实,更不用说是放任他四海之内的自由了。”
“可我却不是这么想的。”宇文昭昭沉思了片刻,继续补充道,“如果仍然将他留在身边,主人难道不担心连最后的把柄都终将失去吗?”
“什么把柄?”
说着,百里息的手指头相互纠缠在前方,一双剑眉闪烁着冷冷的星辰,逼人的英气什么时候消失过呢?
不过是因为这些年的前后奔波,让他的成熟显得不那么锐利,可是归根结底,还是一样的迫人心悬。
“自然是他的妻子了,主人想,他之所以敢于反抗,大概是有破釜沉舟的魄力,既然如此,将他留在身边,不是引狼入室的行为吗?”
百里息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你想了多久了?”
宇文昭昭低沉地说道:“实际上,我一直都认为,对他,始终要保持放风筝的心态,越是将手中的线放空,越是能够得到长远的安排,主人也不用着急下定论,我愿意跟着他去。”
有冰冷的沉默从两人之间缓慢地滑过,宇文昭昭心想,百里息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可这个时候,不管怎么个了解,都不可能孤注一掷。
年关将近,百里倾必定会付出一切努力,来迫使宣国和庸国之间的斗争,到时候不过是拼个鱼死网破就是了。
可是百里息手中又握有什么呢,朝中的那些老臣们,个个都带着尖酸刻薄的眼光看他这位太子,若是真拿不出些真材实料来,他也是一个极难过的坎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