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自狐爷爷和狐奶奶遇难,他们一家人从青丘山远走他乡。到了东方几百里外的箕尾山,他的父亲说是为了永远记住这些过往,就给他改成了“若易”这个名字。当然母亲平时,却依旧更喜欢用“如意”这个名字来呼唤他,于是他便有了两个名字。
狐爸清楚,当前孩子太小,就是把改名字的真实原因告诉他,若易也不会懂得。
经过前期的变故,大壮的内心深处,已经彻底领悟到,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随心如意的。只是一次正常地觅食,就让自己失去了父母双亲,那以后自己和妻子甘节儿也不能保证永久地陪着儿子走下去啊!所以不能再将“如意”当作一个宝贝疙瘩一样的抚养了。不放手让他经受风雨的历练,不改变原来大家庭的那种娇生惯养,只会害了他的。——再说现在,大家庭也已经不存在了。
大壮又渴望着这不幸的遭遇不要给孩子留下伤害的阴影,包括他们夫妇也都应该从抑郁的心情中,赶快调整过来,跟得上当前形势所逼迫的改变要求,找寻到藏身生存的地方。
因此,出于希望对箕尾山新环境的适应,对于他们一家子都是容易轻松一点儿吧!而且总得要用点儿什么方式,来纪念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啊!所以他就给儿子将名字由“如意”改成了“若易”。——不要总想着不做努力地顺心如意,而是要积极争取,从而让事情变得慢慢容易起来。大壮就是这样想的。
当然,在狐爸的内心深处,他还有两层深藏的意思。第一层的寓意,是连他自己也感觉并不能说出口的;另一点理由,却是他并不想说出来。但这两点却都指向同一个目的:那就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如意,像自己的父亲和自己这样,时时总要背负着那个神秘而又危险的家族使命。他很清楚,假如人猿们知道了他们的这个宝物,那他们九尾狐就是上天入海,也难逃得了性命。“如果这个使命改变成由其他的族亲首先来承担,那就好了。”大壮当然不能告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若易”还有着“假如改变族约使命”的这个有些因爱而生的自私自利的心里话。他只好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亲自去完成了这个神圣族约,使这个充满了危险的责任,到他身上就此结束。——“如此改变孩子的命运”。
箕尾山是个安全的地方。
这里地处东海之滨,少有树木动物,不像青丘山那样有着成群的飞鸟灌灌,招引着众多的猎捕者。
箕尾山的山坡上多是沙石,不像青丘山的南坡那样到处都是玉石——这当然是指很早很早以前的情形。随着九尾狐族的繁衍享用,更多的是猿人们的大肆抢掠,青丘山上,也早就几乎是找不到几块像样的玉石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小九尾狐的爷爷奶奶亲自到洞外觅食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发生那沉痛的悲剧了。
箕尾山虽然贫瘠,不过可正因为这样,反而具备了很大的优势,那就是猿人们很少到这里来狩猎。这对小九尾狐在成长中所需要的大量的野外实践活动来说,可是非常有利的。
发源于箕尾山的涝水是条不大的河流,它向南流入了清水河。就在那个地方,呵!充满了玉石,虽然是在水底,采用起来有些麻烦,可这终究是一个能生活下去的乐园啊!况且,食物——特别是玉石,也是他们之所以要逃离青丘山的一个重要因素啊。
在起初刚到箕尾山的那些日子里,他们还都因为狐爷爷和狐奶奶的死而感到闷闷不乐。随着时光的不断推移,他们才最终慢慢地从悲痛阴影中走了出来。毕竟,小如意,也就是若易,他在一天天的长大,关于生活所需要的技巧,作为爹娘的他们是有责任必须要教给他的。因为谁也不能照顾自己的子女一辈子,而且谁也不会一辈子总是在自己父母的胳肢窝底下生活的。总有一天,他需要自己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开创自己的天地。作为一只九尾狐,如果不能在他年少时学会他应该掌握的东西,那么他将如何面对将来的危险与风雨呢?要知道猿人们的石块、石刀和木棒可不会像狐妈妈的抚摸那么温柔的。
所以,自从他们发现了清水里的玉石,解决了吃饭的问题;狐爸和狐妈就把一切的时间,都用在了培训小九尾狐上。长途奔路、障碍跳跃、暮夜行走、绝壁攀附……他们把自己所有知道的知识,所能掌握的技能,都一点一点儿地传授给自己的儿子。
他们是如此的爱他,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时间考虑,还要不要给小如意再添个小弟弟“如心”,或是小妹妹“若容”什么的。而且,从那一天发生在河中取玉的意外事件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狐爸狐妈对儿子的爱是多么的深厚!
随着若易身体的快速成长,他每天所需要的能量大大地增多了,而这清水河中的玉石所蕴含的能量值,明显不如青丘山的美玉来的高,这就决定了他们几乎每隔半个月,都要来采集吸食一次。他们一家口通过口中含纳、和九根尾巴所能夹带回去的玉石,最多只能让他们维持这么长的日子。
意外事件就发生在他们到达箕尾山后的第一个夏季。洪水泛滥了,河水面大大地提高上来,要采集到玉石,就非要行走至深水处不可。狐狸是会游泳的,过河没问题,可是九尾狐的尾巴是不能入水的,一旦浸了水,他们就会沉底,那也就意味着有了溺毙的危险!可是此时此地,要采集到水底的玉石,他们又是非要潜下去而不可的。
面对着无情的深水,狐爸和狐妈也只好望水兴叹了!他们只能沿着河边,仔细地在那些他们曾经翻找过多次的砾石堆里,再作些筛选,希望找到几块漏下的玉石。此番耗时弥久的劳作确实也有着小许的收获,但这些玉石的能量值就更低了,一天时间的翻找,还不够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所需要的吸食分量。
小九尾狐急躁坏了,他可不管水浸了尾巴的危险,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在大吸一口气后,一头就扎进了水里去了。
迅速反应过来的狐妈,都来不及作一口深呼吸,就跟着一头扎了下去。她很清楚,他们九尾狐在陆地上,尾巴被水湿了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一旦在水里湿了尾巴,他们立刻就会失去把控的能力。现在水流这么大,小如意马上就会被水冲走的!所以,爱子心切的她,本能地就一头跟着扎了下去,并在追上儿子的瞬间,便一口咬住了孩子那乱蓬蓬的一堆尾巴。
但是,糟了!还不等她往回拖动儿子,她自己就开始漂动了起来——这说明她的尾巴也被水打湿了。此时,她如果赶紧松开口,丢弃掉小九尾狐,那么凭着多年死里逃生的经验技巧,她还是能够独自安全地返回到岸上去的。但,那怎么可以!要死也要与儿子死在一起!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她猛得感觉到自己的尾部一痛,好像被什么咬着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地摆动,有一股力量,透过她的身体,在和水流的冲击对抗着。但不管怎样,她的口却紧紧地咬住儿子的尾巴没有放松。
她能感觉到,这股与水流冲击对抗的力量越来越大。就在由于缺氧而导致昏厥过去的那一刻,只听“哗啦”一声,她的身体被从急流里甩脱了出来,儿子如意的身体则由于她的甩动惯性,而被抛到了离河水更远一点的岸上。
当她从先是担心失去儿子的极度惊恐、进而是潜意识告诉她孩子脱离了危险之后的极度兴奋所导致地昏厥中,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狐爸那温柔甜蜜的笑容,和儿子那略带慌恐、惭愧而又悔怯、着急的表情。
原来在那万分危急的一刹那,是狐爸用嘴紧紧地咬住了她的尾巴,然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把他们母子一起拽上岸来的。
如意看着母亲醒来,流下了激动而愧疚的泪水。
“对不起,娘亲!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小九尾狐低着头,小声地认了错误。
“咳!孩子,水可不是闹玩的!以后一定要记住:在河水中,我们的尾巴是万万不可以溅碰上水的!”
看着心爱的儿子安然无恙,一身的皮毛湿透了,还正滴着水,狐妈不由得一阵心痛。她也看得出孩子已是真心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狐妈又转而安抚道:
“好了,没事就好。以后做任何事,都不要太莽撞啊!”
说着,她伸出舌头,要给儿子把身上的水珠舔去,好不让他因受了风吹而着凉。
“嘿,没什么大不了。甘节儿,你快看下我们勇敢的若易的成绩如何?”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狐爸,舔了一下狐妈的脸庞说道。
他把孩子从水里带上来的、撒了一摊的玉石拢了拢,聚成一堆,继而自豪地高声大笑道:
“哈哈哈!你简直想象不到,若易刚被拽上岸来的样子。哈哈哈!你是不会相信的。九条尾巴根上夹着的,手脚里头攥着的,还有嘴巴里面含着的。好家伙,那叫一个厉害!你看看,甘节儿,你看看,你能想到有这么多么?!”
看到眼前的这一堆玉石,现在轮到狐妈惊讶了:
“不可能吧!噢!我的如意,宝贝!你是怎么做到得呢?在那么危险的境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呵,你可真是个天才!”
看到孩子这一骄傲的成绩,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如意,正如他的名字吧,他一头扎下去的地方,碰巧是一个上等玉石的小区域。而他也确实是一个处事镇静而行动敏捷的天才九尾狐,就在那短短的时间,他弄清了所有的局势。于是他就毫无顾忌地把所能用上的手段全用上了,他疾速而奋力地打捞着,能拿多少拿多少,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相信咬住了他尾巴的亲人,是一定能将他救回上岸的!
惊叹之后,狐妈凝视着刚刚抬起头来的小九尾狐,慈爱的目光慢慢变得严厉起来。最后,她用声调平稳而用词严肃的口气对孩子说道:
“如意,娘亲当然为你的勇敢而感到自豪与高兴。但我要你自今天起要记着:即便比这些多得多的玉石,即便把这河里的所有的玉石,都给我摆在了面前,我也不会允许谁,更不会允许你,能拿它来换取你的生命!宝贵生命,才是我们的一切,绝不能盲目以生命的代价,去冒险追逐其它的东西。”
狐妈稍稍停顿了一下。
“当然,尊严和爱是个例外,它是我们宝贵的生命中,最宝贵的灵魂。尊严和爱,这是唯一可让生命尽情付出的前提!”
那只叫如意的小九尾狐,似懂非懂地听着,并在听完母亲的教训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一声未吭,或许他未必尽懂,但相信在今后的岁月里,他已知道了,如何才是正确地做事方式,至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的鲁莽了。他终究也会慢慢领悟到,什么是尊严?以及体味到,让生命具有高贵意义的爱的真谛,又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的收获是如此之多,质量是如此之高,他们全家因此而得以度过了那个洪水泛滥的雨季。也正是此事之后,使他们认识到,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用完了再来采,而是要蓄足备用的玉石,以度过不能采食的日子。
于是他们一家,在雨季结束的秋天,趁着寒冷的冬日尚未到来的时候,离开了在箕尾山的洞穴,直接在这里劳动了很多天,把所有能找到的玉石都采集了出来。然后,到离岸较远的一处高地上,打了一个洞,把它们全部埋藏起来,这些玉石,足够可以他们很多年的享用。
食物解决了,那剩下的时间就是要开拓新的领地了。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寻找一下自己的家族亲人,看他们有没有也住在附近,或者是到过这里。狐爸那叫“屯”的叔叔一家,和叫“萃”的姑姑一家,在很多年前就相继逃离了青丘山,假如能在这里相遇,那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于是,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整个箕尾山上,到处都可以发现他们一家口的身影。关于用葛藤套捉拿禽兽的世面,就是在这个时候见识到的。
那是在山北面的树林里,那儿有少量的兔子、羊和狼等动物,因此也就有了猿人的踪迹。狐爸大壮在发现有了猿人这一危险情况之后,想到他们的亲戚自然也不会选择在那里驻足,所以山北侧,他们就再也没有去过。
就这样冬去春来,寒暑更替,一年又一年,小九尾狐在不断地长大。在爹娘双亲们的苦心培养下,该学的本领他都已经陆续地掌握了,有些方面甚至都超过了自己的父亲,毕竟大壮开始变老了。而小若易却是实实在在地长大了,他比他的任何祖辈们长得又高又壮。
若易那雪白的皮毛,在日光的照耀下辉映出眩目的光泽;他那强健的身躯、灵活的行动,无时不透露出他的勇敢气息与聪明机敏;特别是他那双绿莹莹的大长眼睛,澄澈明亮,向外散发出自信、善良、沉稳的光芒;九条紧簇成一团的白色尾巴,条条粗壮,这预示着若易的寿命会很久长。因为他们九尾狐家族,是整个生灵界的宠儿,一条尾巴就是一次的性命循环。因此对尾巴的保护,是每一个九尾狐自小必学的常识,上次溺水事件中,娘亲就已经告诉了他,万不可在水中沾湿的理由。
狐爸大壮和狐妈甘节儿,常常为儿子的健壮成长而倍感欣慰;若易善良勇敢的优秀品质,更使得这对狐狸夫妻感觉这一切辛苦努力都是值得的,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尽心付出,他们无怨无悔。
除了北坡的林地,大半个箕尾山都已经被他们不知查看过了多少遍。可以说任何沟沟坎坎、险滩峭壁,他们闭上眼,都可以安全地来来回回,而不会出现任何偏差。唯一的遗憾,那就是没有一点儿屯叔及萃姑两家的消息。可能他们去了其它的地方,狐爸想等若易再大些时候,一家人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们就这样平静而幸福地过着日子,直到多少年后,事情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