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忍着下半身的剧痛,趁他人不注意,并拢自己双腿,显出一副继续遭到捆绑的狼狈模样,如同蠕虫一般横卧在小郭的脚边,斜眼看着这小伙子。
小郭手持匕首,坐在老张面前。
“你们哥俩好好聊,我去跟那个假小子玩玩。”卢小姐用右拳挥击自己左手掌,向老张身后、梅子的方向走去。
现在就剩小伙子,以及他的救命恩人两人单独相处了。
老张瞪着小郭,等待对方开口。
小郭面无表情,思考了一阵,说道:
“张哥,对不起,不是我特意要这样的。”
老张回答:
“他们是怎么胁迫你的?”
小郭坦陈:
“很简单。他们说如果对你和你的同伙知情不报,被他们发现了,就会杀我们全家。”
“‘你们’?”
“对,我们。我们所有人,蔬菜公司里认识你的,你认识的,所有这些人,包括这些人的家人。”
“……”
“大部分都是你认识的人:老缪和他老伴,老秦和他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王老太太一家三口,小糖果儿和她爸爸两人,小龙以及他的奶奶——”
“别说了。我知道。”老张打断他道。
“你不知道。除了你认识的这些,还有你不认识的,比如我女朋友,比如我女朋友肚子里的不知是男是女的那个小朋友……她,还有她肚里那个孩子,现在都在这群土匪手里。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小郭口吻凝重,老张听不出话里是真是假。
他宁可小郭说的都是真的。
“恩人大哥,我想过了,我们什么都想过了。没办法,没有任何办法。狼头游击队,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前几天,他们把管委会大楼那里杀得一塌糊涂的那天晚上,我们都看到了。大哥,你和你那几个姑娘很快就能离开,可是我们不行。我们离开就是死路,不离开,还是死路,让你们离开,更是死路……”
“除非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死了。”
“对。”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没有亲人,没有家人,没有孩子,而且我们只有——只有这么几个人,”老张迟疑了一下,说道:“而你们是那么多口人,那么多人家,那么多的孩子。”
“是。”
“不管怎么算,你都觉得,只能靠牺牲我们几个来赎回你家老婆孩子,救回你的邻居和朋友,是不是?”
“——恩人!”小郭改变坐姿,变成双膝跪地的姿势,两手捧住匕首,对准老张的喉咙。“——我知道我再多说什么,其实也没有用。恕我不敬,如果换成大哥你,你会做出跟我们一样的选择,对不对?是不是?”
听到这里,老张的确愣了一下神。
他当然有一万种理由解释说:我有别的选择。
但他此时开始在心里对自己质问:
“真的吗?就算还有别的选择,你难道就不会选择‘出卖他’这条最简单、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选项吗?”
如果按照做生意人的思维方式的话,那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除了出卖别人,别无他途。
换成老张自己的话,他恐怕只会下手得更快、更早。
老张暂时停止自己的小动作,脑中陷入纠结的思绪。
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不祥的动静,随即艰难地转过头,看到那个卢小姐正在手脚并用地打骂着梅子,将梅子从地上拽得站立起来,与自己面对面站着,并用自己身上携带的黑色长刀的刀尖,不断在梅子赤裸的肌肤上四处比划恐吓,看样子是要开始切割梅子的肌肤来。
这也是专业土匪长干的“娱乐”勾当。
这样下去,真的就要全军覆灭在这里了。
以后的一切,还有知雨,梅子,全都要完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允许善意。
完美与和睦,并不存在。
老张再转回头,惊讶地看到,小郭已经哭出来了。
小郭握刀的双手在抖动。
不过,老张期待的事情仍尚未发生。
“最后再说句什么吧,孩子。”他特意对小郭说道,同时,自己身体的扭曲幅度更大了一些。
“……”小郭抽泣良久,终于说道:“……恩人,小弟我若是下辈子能与你们三位相遇,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们三位大恩人!!”
说罢,偌大的铁质匕首开始朝老张的喉咙移动。
老张鼓足气息,突然之间,爆发出无比巨大而悠长的一声大吼——
“啊啊啊————————”
整个仓库里的那些狼头游击队成员,包括卢小姐,甚至包括梅子,都一下子被老张的嘶叫声给惊住了,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一齐望向他。
小郭也被吓得停止了刺杀的动作。
“恩人——”他喃喃地对老张说。
与此同时,老张终于还是听到了期盼已久的、来自白龙号车厢内部的“咔塔”一声闷响,在回应他方才的高声呼唤。
这声音同时传进梅子的耳中,也在同一时刻,令她醒悟到了同样一件事——
白龙号车顶的射击口装甲盖,被人从车内打开了。
刹那间,老张的双手已经触及了自己的右靴内侧,并将里面那件关键器具拔出来,握在了手心。
随后他冲小郭说了一句:
“可我们不只是三个人。”
伴随一记柔弱却尖亮的喊叫,长长一串ak步枪子弹,从白龙号的射击口中喷涌而出,全部打在仓库顶棚上,其中几枚子弹还射中了仓库的照明灯,将灯泡几岁,发出“砰砰”的爆响。
ak步枪惯有的暴躁“吼声”在小小的仓库里发出回声,游荡并冲击着每个在场人的耳膜,令他们所有人的思维都短时间中断了一下。
除了老张和梅子。
趁着那个卢小姐发愣的当口,梅子运足浑身力气,高高扬头,对准卢小姐的太阳穴,将自己的脑壳猛撞过去,当场将对方撞得头晕目眩;随后她忍住疼痛,放低身体,再一次用头顶撞击卢小姐的胸腹软弱处一带。
这位卢小姐不像别的狼头游击队土匪们一样穿着马甲和武装带,她只是身披一件薄薄的黑色短袖t恤。因而,在梅子的冲撞下,她的腹部神经遭到猛击,当场就眼前一黑,瞬间晕眩,软着双腿,开始朝地面倒去。
而在同一时刻,老张手中那把珍藏多年的不锈钢匕首,已经深深刺进了小郭的心脏中央。
小郭神情呆滞,脸上的泪痕犹在。
他瞪大了正在发红的双眼,看着面前面容阴沉的“救命恩人”。
现在的老张,双腿已经彻底解放。他稳住下半身,用仍被捆住的双臂将不锈钢匕首抽出小郭的胸膛。
然后,匕首以更快的速度,继续戳入小伙子的胸中。
匕首的刀尖,这次从小伙子的后背部直接穿了出来。
小郭全身的力气瞬时间丧失殆尽。他瘫倒进老张的怀里。
“对不起。”
老张两眼无神,用脑袋轻轻磕碰着即将闭上双眼的小郭的头,不断地小声对他说道:
“不怪你。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想活下去。该怪的人不是你。”
小郭的眼睛闭上了。他的头完全靠在老张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