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丫鬟走过一段长廊,接着又绕过几个亭台,陆浅早就睡意全无,时下左右无人,她也就只管四处张望起来。
远处的白衣身影见她一脸好奇,四处张望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装作不经意地,江邵年向她走去。
“陆姑娘。”
“江公子?!多日未见,你的伤可还好?”
陆浅见他额头依旧缠着纱布,关切地问道。
“无妨,大夫说再服几副伤药便可痊愈。”江邵年见她神情关切,其中还夹杂着几丝慌张,不由心生戏弄之意。
“只是……”他故意放慢了语速,神色也有些黯然,“只是大夫说了,伤口许会留下疤痕。”
“啊?!”陆浅听他说完,不由惊呼出声,心下也是一沉。
虽说爱美是女子的天性,但身为男子自然也是希望自己能有一副英俊的相貌好与如花美眷相匹衬的。
更何况江邵年本来相貌堂堂,却因她的一次失手,脸上就要留下永远的瑕疵,这让陆浅如何过意的去。
“江公子,”陆浅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也只说了一声“抱歉”,余下的话语尽数哽咽在喉。
江邵年不曾想她会将此事看的如此重要,见她竟这般自责,他的心中也平添了些许愧疚。
“陆姑娘,是在下考虑不周,言语有失,方才所说本是一句玩笑话,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为此自责。”
“啊?”陆浅以为自己听错了。
玩笑?江邵年方才是在与她开玩笑?
“江公子,你可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这番话?”陆浅心下怀疑,总觉得这才是真正原因。
“并非是为了宽慰你,请姑娘务必相信在下。”江邵年也知这次玩笑开大了,见陆浅执意不信,一时情急竟动手拆起了纱布。
“别,别,我信,我信!”陆浅何曾见过江邵年这般失态,急忙上前按住了他想要拆下纱布的手。“我只是,只是不曾想到江公子也会同我开玩笑。”
若换做是顾衍,陆浅绝对会怀疑他是来碰瓷的。可是江邵年给他的印象一贯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却不曾想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江邵年见她依旧拉着自己的手,没有出声提醒也不主动挣脱。他以他一贯温雅的语气说道:“只是多日未见陆姑娘,又想你我二人相识也有些时日了,应当算得上朋友,故而开了个小小玩笑,不曾想会让姑娘如此自责,看来还是在下唐突了。”
“啊,江公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当然是朋友啊!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却砸伤了你,我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玩笑而生气呢。”陆浅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方才发觉她的手还紧紧拉着他,又怕他误会,便只轻轻松开。
“陆姑娘不怪在下便好。”
“不怪,不怪!只是……”
“只是?”
江邵年见她面露犹豫之色,以为她心中仍有些许不快,不由紧张了几分,却听她接着说道:
“只是方才随行的侍女不知在何时离开了,我对江府不熟,怕是还要有劳公子给小女带个路了。”
原来是这样,江邵年暗中松了口气。方才本就是他示意丫鬟先行退下。
“在下自是愿为姑娘效劳,不知姑娘本欲何往?”
“恩,本是要去厢房歇息,现下倒也不觉困倦了。”
“都是在下扰了姑娘歇息。”
“不,不是公子的错。”
见他又要开始自责三连,都怪我,是在下不好,是我的过失,陆浅急忙转移话题:“睡意既消,有劳江公子带我领略一番江府风貌,不知可否麻烦公子?”
“自是不麻烦,姑娘这边请。”江邵年理了理衣袍,示意陆浅走右边的长廊。
“好,有劳公子了。”陆浅也不客套,应了声便跟上前去了。
流水亭台,画廊楼阁她方才就见了不少,但是这满院风荷的景致她却是不曾领略到的。
“真好看,只可惜凋零了些许。”陆浅看着池塘中谢了的荷花,不由感慨。
“花无常好,月无常圆,如此才是世间常态,姑娘又何须介怀。”江邵年随她一同看着塘中清荷,与她不同的是他的神情很是淡然,似乎早就将阴晴圆缺和死生孤寂看破。
“是啊,花开一季,明年复绽,大不了来年再赏便是。”陆浅本是随口一说,江邵年的心中却泛起涟漪阵阵。
来年吗?若来年她能陪在自己身侧,他自是愿意的。
沉思之际,却又听见她小声嘀咕:“好在巧月和霜序都不在,否则定又要絮絮叨叨一番。”
“为何?”陆浅虽是在自言自语,江邵年却依旧追问道。
被这一问,陆浅下意识地回答:“落水以后我便再未被允许靠近过池塘。”
“原是如此,那我们便离水边远些吧。”
“上次是意外,这次我会注意的,更何况江公子你还在我身边不是么?”
“或许要让姑娘失望了,在下并不通水性。”江邵年的笑容有些无奈。
“啊,这样。”陆浅确实也想不出眼前这人在水中扑腾的场面。“咳,无论如何我会小心的。”陆浅承诺道。
“恩。”江邵年也不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立,斑驳的光影碎落一身,蝉声忽近忽远,时有风过,撩起一池荷香,侵染二人衣裾。
时光暧昧不明,将这断盛夏的记忆酝酿得回味绵长。多年以后,江邵年依旧维持着每年赏荷的习惯,彼时的他已是位高权重,附庸的话语泛滥耳边,如云的佳丽环绕周围。只是身旁却再无她的身影,耳畔也再无她的笑语,而他除却梦中,也再无真心一笑。
又过了许多年,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他的身边已无人陪伴。不可思议的是,那一日,她与他并肩而立,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却是鲜活如初,闭上眼似乎还能嗅到那日风中携来的芙蕖清香,睁眼回眸的瞬间仿佛还能瞥见她如花的笑靥。。
而她,终究还是未赴来年赏荷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