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朵依那第一次遇到阿鹏的时候是她五岁零一个月。
那天是是这个小寨子里最盛大的节日,新一年的第一天。小小的朵伊那换上姐姐为她准备的新裙子,兴奋的牵着姐姐的手来到寨子中那片最热闹的广场。
此刻已经聚满了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盛装出席,着鲜艳的色彩,戴玲琅的头饰,身上的每一处配饰都在散发节日的喜庆。
少女们手牵着手围成一圈欢快的整齐摆动着婀娜身姿,唱着明亮的歌谣。少年们则手举着锃着油光的芦笙在一旁吹奏起来,与少女们动人的歌声回响起在整个山谷。
姐姐弯腰告诉朵伊那,要乖乖的这里坐着,并把头上插着的一朵银饰小花取下放在她的手心。
朵伊那只好坐在小石头上,看着姐姐欢快的加入人群,舞动着身子。
她望着这群大人们发呆,发现一直期待的今天,也没有特别的好玩,只能拿着姐姐的这只小花在手里打转转。
在一旁玩耍的小男孩发现了这个孤单的小女孩,便和伙伴们打了声招呼,就自己一蹦一跳的跑了过去。
“给你看个东西。”小男孩扯了扯朵伊那的衣角,并把握紧的右手伸到她面前。
朵伊那摆着脑袋看向小男孩,“是什么?”
小男孩慢慢的把手掌张开,有一颗乳白色的牙齿躺在上面。
“牙有什么好看啊?”朵伊那不解。
只见男孩张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了笑,“对啊,牙不好看,你好看。”
这是朵伊那和阿鹏的第一次对话,阿鹏那漏风的门牙逗得朵伊那咯咯笑。
后来小阿鹏带着小朵伊那偷偷爬上了后山,让她悄悄自己那棵茁壮成长的生命树。
在这个寨子里,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会在这里种下一棵属于自己的树,所有的人都相信,人本来就是自然里的一棵树,这棵生命树会伴随着自己的一生。
“好高呀。”朵伊那感叹,此刻的阿鹏已经七岁了,他的这颗生命树已经长了快三米多高。
“你的呢?”阿鹏问朵伊那,朵伊那摇摇头。
“我的可矮了。”她嘟着小嘴,带着阿鹏去看她的生命树,原来就在不远处。
朵伊那的这棵,只有一米多高,她不开心地望着自己这颗矮矮的生命树。
“没事。”阿鹏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牙,蹲下用手把它埋进了朵伊那生命树的底部的土壤里。
“这样就能长得高高的了。”
朵伊那笑的像她手里那只银饰小花。
二
朵伊那11岁的时候,姐姐嫁给了寨子里的阿斌。
阿斌比她姐姐大了10岁,在寨子里名声非常不好,喜欢喝酒,时常能看到他喝的烂醉躺在石坡上乱叫,朵伊那从小就非常讨厌这个人,就连知道姐姐要嫁给他的时候,她都生气的几天不愿吃饭,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美丽善良的姐姐怎么会要和这样一个烂人结婚。
姐姐只是告诉她,有些东西是我们都没办法阻止的,她握着姐姐的手,哭的鼻涕直流。
姐姐嫁过去的第一天,朵伊那没有跟过去,她不想看到那个烂人阿斌,她和姐姐说她要自己生活,姐姐紧紧抱着她哭泣祈求,都没有动摇朵伊那,虽然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但还是无法原谅她嫁给一个毫无作为的酒鬼这件事,
那一天朵伊那看着姐姐离开家,慢慢跟着一群人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她都没有哭,她就望着远处的高山,寨子里飘起的炊烟一个人坐在地上。
想起自己的未来,和姐姐的未来,她才心中酸痛,埋着腿大哭起来。
阿鹏跳进她的房间,看着朵伊那哭得死去活来没有安慰,等她哭累了,低声抽泣的时候,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米团。
“你还没吃东西吧。”递到她的面前。
那年朵伊那11岁,阿鹏13岁,姐姐17岁。朵伊那的生命树,也长到了三米多,茂密的盖着枝桠。
后来的日子,朵伊那学会了自己成长,自己做东西吃,自己绣衣服,但是她没有下地干活,摘的野菜,肉是阿鹏从自己家里偷偷顺来带给她的。
姐姐一年只会回来一次,每次都祈求朵伊那过去一起生活,但是朵伊那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那个酗酒的阿斌越来越恶劣严重了,经常能从寨子乡民的口中听到他喝醉摔东西,打人的现象。
是的,姐姐被打的浑身是伤。
朵伊那摸着姐姐憔悴的脸颊,心中在滴血,“姐,就回来吧。”
姐姐闪着泪光直摇头,“不行,不行的。”
朵伊那完全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自己的姐姐会变成这个样子。有那么好几次,她都想冲去阿斌家里把他杀了,但是面对身形庞大的阿斌自己根本伤不到半点,反而会害了姐姐,使姐姐在寨里无法立足。
“唉”她自责的摇了摇头,要是她能让姐姐幸福就好了。
阿鹏搂着她的肩,“放心,阿斌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
朵伊那15岁那年,阿鹏17岁。
姐姐被埋进土里,是新年那天的半夜。
朵伊那跪在面前,抱头痛苦,看见姐姐一点点被土盖上,她难过的直抓地面,手上沾满了土屑和被划破的血痕。
阿鹏站在一旁,什么都没说,勾勾的看着大人们挥舞着工具把土掀起,又倒下,掀起,又倒下。
朵伊那姐姐那棵生命树,被狠狠劈下,人离开了,树也得一样,它被削掉了树皮只剩枝干,插在姐姐的土推上,大人们把火把点燃,靠了过去,一霎间,整棵树燃烧了起来,像是姐姐短暂的生命,被烧成灰烬。
后来是阿鹏搀扶着朵伊那回到房间,她依然无法接受姐姐已经没有了的事实,她恨透了那个叫阿斌的男人,因为据说,是阿斌喝醉了酒,半夜跑到了后山,姐姐为了去找他不慎跌落深谷丧了命。
阿斌第二天就自己回到了寨里,而姐姐的尸体过了三天三夜才找到。
姐姐下土的那天,阿斌没有出现,甚至听别人说他还在家里喝的昏天暗地。
朵伊那恨不得立即冲到他面前,为姐姐报仇,但是阿鹏紧抱着他不让她去,朵伊那愤怒的质问到为什么不让她去,神色涣散,这时阿鹏才决定把一切告诉她。
原来阿斌是这个寨子里唯一的巫师后人,九黎族人向来阿谀巫师与巫术。他们相信巫术的存在,也认为,巫师比常人倍高一等,寨子里必须有一位巫师才能保证每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平安,所以寨子里的人甚至对阿斌是一种听从的状态。
在一年的节日庆祝上,阿斌相中了朵伊那的姐姐朵青,她秀美的身姿使他欲罢不能。只后他便强行娶走了朵青,并还对她威胁到,如果她不愿嫁,就把朵伊那娶了,姐姐不得已从此就离开了朵伊那身旁。
在知道这些事情后,朵伊那停止了哭泣,呆呆的看着阿鹏。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说过,如果有人告诉了你这件事,他会,杀了你姐姐。”阿鹏低下了头,不敢看朵伊那的表情。
朵伊那坐在地上,用手指抠着斑驳的木板,呵的冷笑了一声,此刻,她已经哭干了,没有眼泪了,心中只有恨,不只是恨阿斌,还恨这个寨子里每一个愚蠢的人。
阿鹏抬头看到崩溃的朵伊那,心都碎了,把他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就这么,抱着过了一整个晚上。
往后的几天,朵伊那和失了魂一般,不说话,也不动,就只是坐着,路过的村民都被她这幅摸样吓得绕道走。
知道有一天,阿鹏从柜子翻出了一直发饰放到了朵伊那的手上。是那朵小花,曾经姐姐把它放在她手里的那朵小花。
朵伊那看着这朵依旧锃亮的小花,瞬间陷入回忆里,那个在人群中舞动身段高声歌唱的姐姐仿佛此刻还亲吻着她的脸颊。
不知不觉的已经泪流满面,朵伊那抿着嘴巴,还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姐姐说。
“我们,再去给她种一棵生命树吧。”
在朵伊那那棵高挺的生命树旁,立起了一株青青的小苗。
把姐姐所有的衣物都带来烧成灰混在树苗的土里,这样姐姐就能闻到她自己味道,就会回来了。
朵伊那望着这株小苗,泪水再次沾湿了眼眶。
而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被紧紧抱住,一双温柔的唇盖上了她的嘴。
“我会替你姐姐继续照顾你的。”
四
后来,阿鹏教了朵伊那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只要她想姐姐了都会跑到阿斌门前大骂,一旁的村民都不懂,不知道朵伊那说的啥就没管她,而实际上,朵伊那连这些愚昧的村民一起骂了,每次这样喊完,她的心里都会舒坦一点。但是她对阿斌的恨意从未消减,她和阿鹏一直在等一个时机,来提姐姐报仇,来让所有这些阿谀无知的村名知道,这个巫师,根本就是个祸害。
然而,就在朵伊那17岁那年,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逐鹿之战爆发了,九黎族民和黄帝族民打的不可开交,一时间,黄帝一词成了寨子里人心惶惶的东西。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寨子里所有的年轻人举着燃烧的火把,围绕在阿鹏家屋子前。
原来不知道谁告状,说阿鹏一家其实是黄帝的族民,他们能说九黎族听不懂的族语,甚至还在屋子的墙上发现了黄帝象征的图腾。
朵伊那躲在山坡的树丛上望着,村民们的火把把整个黑夜都照亮了,她四处找着阿鹏的身影,他一定还在里面,他怎么不出来,快逃出来啊!
还没来得及找出阿鹏的身影,一团烈火就从屋檐上烧了起来,村民们争先恐后的把手里火把狠狠地朝屋子上砸,一眨眼的功夫,整座屋子就浴身在浓浓的火焰里,烧起了半个天。
朵伊那尖叫着站起来,拼命向前冲,阿鹏还在里面呢,阿鹏还在里面呢!
周围的村民看到是朵伊那出现了,一把就把她架住,因为他们发现朵伊那也会说那种语言,势必也是黄帝的族民要把她扔进火里一并烧死,无论朵伊那怎么哭喊都无用,村民们赤着身体扯着朵伊那的胳膊朝前拖去。
这时,那个恶人阿斌出现了,拦在了众人面前。
“我要娶她。”
所有人愣住了,相互而视着,似乎要烧死朵伊那的决心早已定好。
“你们,必须听信巫师的,你们想让村子毁灭吗!”阿斌瞪着在场的壮汉,“放下!”
村民们只好乖乖放开哭成一团的朵伊那,退后几步,阿斌就笑嘻嘻的走了过去,举起酒器,朝朵伊那胡乱的泼洒着,看着她全身湿透,阿斌笑的更大声了。
“你们两个始终都是我的。”阿斌扯着朵伊那的头发,她邋遢的脸庞被一旁直扑云霄的烈火照亮。
之后,阿鹏家的屋子被烧成灰烬,朵伊那被嫁给巫师阿斌,她的双手双脚被粗麻绳绑起扔在地上,每天看着阿斌饮酒宿醉,拿瓷罐砸到她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口。她神色麻木,对疼痛毫无做声。
终于,战争结束了,蚩尤战败,活着的族人四处流亡,而黄帝的兵民们也一路追杀,要消灭完所有的蚩尤族后人。
这个远离纷争的寨子结束了它寂寥的时光,黄帝兵民已经追杀到了山脚下,眼看就要翻上来了,大家纷纷慌忙的四处逃窜,阿斌集结了一群年轻气壮的村民带上朵伊那躲进了山头的隐蔽的小洞穴里。
这一躲,就是数日,听着外面的凶猛的厮杀声,这群人在这个洞穴里瑟瑟发抖,只敢每天早晨分出几个人去外头寻找食物。
朵伊那虽没再被绑起,但也丧失了一切感知,她不知道这样生存着有什么意义,每当想起那悲惨的姐姐那被烧成土灰的阿鹏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活的更惨罢了。
她甚至适应了这种绝望的生活,直到,那天她看到了那几个从洞口外面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