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门就看见云容低头跪在下面,唇色发白,脊背却挺的笔直,想来应该是跪等了一夜,她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接着就是一拜,大声道:“云容有一事相求,请姑娘成全。”
朝时站在高处,看着她,声音清冷淡漠:“何事?”
“求姑娘让我见死去的夫君一面。”音色颤动,哭腔渐起。
朝时:“你是谁?”
云容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她明白朝时问的到底是什么。
“明陵云氏,北朝前相云安独女,云容。”
朝时知道云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什么,却没想到她的身份会与明陵云氏有关。
明陵云氏原本可是人族有名的大家世族,无论修仙还是入世皆是不同于常人,没想到这里会遇见一位。
深究起来,朝时与明陵云氏也能说是旧相识,当时若不是他们送上了那封书信,师父也许就不会做了那领头人,死在水墨族的手里。
“你要见何人?”
“我的夫君,死于三月前的北朝镇南将军,秦阳。”
“他是谁?”朝时指着她身后不足十岁的男童。
“夫君的幼弟,现秦家唯一的后人,秦文。”
朝时微闭眼,冷着脸,沉默不语。
云容见她不应,连忙磕头,大声道:“求姑娘成全。”
朝时:“你想好了?”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云容心甘情愿。”她强忍着泪水,又是一拜。
“好。三日后月圆之夜我带你去冥府见他。”朝时睁开眼睛,看她苦苦硬撑,苦笑应了,微微吸气:“送云姑娘回房。”说罢转身走了。
“多谢姑娘。”伏地长拜。
云容欺瞒了身份,反过来又来求朝时帮她,这算是触了朝时的逆鳞,因为无论当时自己为何而来,今日的事都会让朝时觉得自己是怀了利用的心思。
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利用。她想,过了今日朝时与自己不会再有半点情分了。
三日的时间,朝时基本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所有。
在北朝,云家主文,秦家主武,一个把持朝政,一个掌握军权,皇帝怎么会不忌惮,为牵制势力,皇帝让云秦两家的儿女入宫,与皇子交好,却不想到成了云容与秦阳的好事。
老皇帝无力阻拦,新帝唐风却是个长袖善舞,有谋有勇有心机的人,老皇帝病重后,曾经的皇子唐风因与秦阳云容自小长大,与秦云两家关系甚好,最终得了老皇帝的继位诏书。他有野心也有疑心,所以他容不得旁人拿权。
登基之前,正赶上边境异变,镇南将军前去镇压,秦阳走后,新帝先用多年情分将云容引入宫里,隔绝了外界消息,又利用边疆动乱,扰乱朝堂,逼的云丞相告老还乡,再以断粮草绝外援的法子,除了心腹大患镇南将军,暗中再大刀阔斧的拔除两家势力。
那几日,新帝凭借多年的相处,模仿秦阳的笔迹与云容写平安信,模糊皇城内的势力,事实证明他几乎成功了,云秦两家成了一盘散沙。
他原本打算大局已定后,将云容困在身边,毕竟是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他的心里还是念旧情,有她的,却不想信里的一句“一切安好,容儿勿念”,让云容察觉了阴谋。
秦阳的私信里唤云容一直用的她的小字,敏。
云容是个秀外慧中有胆识的人,破绽多了疑心渐起,千方百计逃出宫门,得了夫君身死的消息,知晓了云秦两家的败落的原因,当场吐了口血,病了几日,她没能力去皇宫手刃仇人,便强撑着身子,一路奔波去往边城,想找回夫君的尸骨。云容是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却不想这个弱女子竟凭着一股子韧劲当真踉跄到了这边疆战乱之地。
那日船坊上的男子应当就是新帝的人,或许就是新帝唐风。他讲的故事与云容说的八九不离十,应该基本是真的。
仓澜的西南方一百里就是那镇南将军的死地,所以仓澜算是个边疆小城,却因临近高山地势险峻,古来战场皆不会设在这里,因未受战争雷霆之苦,千百年来就成了一处风景秀丽,绿林环绕的好地方,但说到底仓澜也是边城。
他千里迢迢来这边城寻云容,看似深情厚谊,根本里也不过是为了他的帝位,云秦两家经营百年,势力盘根交错,一朝一夕之间是斩不断的。新帝为登上皇位必是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如今他根基未稳,怕做的事被查出来,威胁到自己,心下自是难安,所以他需要一个能牵制两家的人。
秦文年幼无知,虽是容易控制,但却是在外的子嗣,庶子算不得正统,作用到底是不大。为确保万无一失,无奈间他想起逃跑不知生死的云容,云容是云家独女,又是秦家的长媳,有她在自是不同。所以他来找云容的目的显而易见。
而云容是个倔强的人,她也隐约知道唐风做过的事,强制性的手段必定会适得其反,现在能让云容不计前嫌跟他回去也是为了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如今秦家的独苗。如此想来她前几日的消失也定是为了秦文。
事情基本就是这样,但有一点朝时不明白。
传说中的那位新帝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可那日见的那位的腿脚却有些问题,脚尖平直,双腿微向内合拢,常年卧床之人才会有这样的习惯,这其中定是有什么原由。
罢了,这些都不是朝时该管的事,处理好了云容的事,差不多就该回东滦一趟了。
三日后的午夜月盈之时,朝时让云容躺下,用朱笔画了一张离魂符贴在云容的额头上,点了两盏灯,一盏灯芯为红日,一盏为幽蓝。一盏置于云容的床头,一盏提在手里,告诫云容入了冥界,没有自己的允许莫要说话,然后拉住她下了冥府。
冥界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院墙向两侧无尽延伸,消失在烟雾弥漫中。朝时上去敲门三下,开门的是个年轻男子,他看了一眼朝时,道:“来了?进来吧。”
“嗯。”朝时边答,边带着云容进去。
墙后是漫天黄沙,遮天蔽日不知西东。
男子像是没看见朝时领的人,再不言语,像个死人一样,悄无声息的径直向前走。
迎着黄沙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又出现一道门,依旧是朱红色的,但院墙却高出了许多。男子停下递给朝时一枝彼岸花,道了声谢,而后就转身离去了。
朝时看他的背影消失殆尽,才上前推开门,带上云容,抬步走进去。
血色的彼岸花丛连绵百里,望不见尽头,成片的红色甚至染红了天空。
云容从未见过这样的红色,一时愣在那里。朝时倒是平常,看着云容惊异的模样,解释道:“这是曼殊沙华又称彼岸,是冥界的死亡花,作引路之用。走吧,过了彼岸就能看见冥府和奈何桥了。”
朝时将手里的灯递给她:“若他还未投胎,便还在冥府,但接下来的我就帮不了你了,路要靠你自己走,人也得自己寻。”
“谢姑娘相助。”云容接过灯,照亮前路。
朝时带的是幽蓝色的那盏,灯芯忽明忽暗,始终不灭,与这漫天彼岸花有几分格格不入。
朝时又道:“两个时辰后我们就该走了,到时我会去找你。去吧。”
“是。”她打着灯,选了一个方向,一步一步的远去。
朝时静静地站着,没动。
她没有放过云容离去时眼里闪过的那道暗光,义无反顾的光。
想着朝时情不自禁的就笑了,笑的美艳而凄凉,
“真好。”
又在那站了会儿,抬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