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斯里手记
一直以来,学院城都是一个有规矩而无秩序的地方。
我五十六岁时接替玛修大祭司担任学院城理事会白衣祭司,至今已经二十一年。
作为卡伦大陆五大修道院之一,学院城修道院还远远不能够用宏伟的字眼来形容。五大修道院中,皇城修道院巍峨肃穆,河光城修道院富丽堂皇,风暴岛修道院诡秘森严,海烈湖修道院包罗万象,只有学院城修道院平添了许多平民和游侠气质。
学院城修道院的大门没有门栓,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出入。左边的门上用火箸烫刻着一行话:“如果你是朋友,只管推门而入。”右门同样烫刻着一行话:“如果你是敌人,只管推门而入。”
这大大地鼓励了学院城的居民和游侠们,他们不论时间,不论有无事情,都可以随意出入修道院。有时候,几个流浪汉仅因为找不到暖和的喝酒场所,就可以拎着酒食来到修道院大厅,拉了椅子点起火把开始大喝大嚼。很多时候,他们还会拉上几个游侠理事会的长老,一直从深夜喝到天亮。
游侠广场上主神塑像熠熠生光,主神柔和的目光跨越时间空间,注视着学院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商人们谄笑着向收税官手中塞入几个银币,请求他安排自己到位置好一点的摊位;游侠们在酒馆中喝着酒,听完吟游诗人们的吟唱,打个酒嗝就约着去了小校场比武;粮店中顾客和店主在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争红了脸干脆大打出手;妓院里客人和**用金币和肉体交换着彼此的生存和欲望;小河边的流浪狗刚拉了狗屎,就去追逐旁边的花猫,不多时,清洁员就过来,大骂一声就去清理粪便……
主神的目光看到了一切,却始终不言。
主神雕像下,流浪汉和累了的行人倚靠着沉稳的基座,不时抬头看看圣洁的神光。
事务官塞加向我申请在主神神像旁设立守卫,驱赶这些流浪汉,我并没有同意。在我看来,学院城不应该拒绝任何人,便如主神不会拒绝任何人一样。
算着日子,麦克林应该快回来了。我可以预料到他在雷吉诺德王面前得不到什么好处,他性格刚直,口才也算不上好,确实并不是最好的出使人选,但他是当时唯一的选择。恩德里克去了南方,风云扬去了十字山,奥博纳去了木族依瑞斯特森林,那么去暗夜群岛的就只能是麦克林了。
我们在谋划一件大事。
数月前,一个游侠向理事会报告,他在镜湖东岸的黄云山游历的时候发现了红龙索亚的踪迹,他在山林中搜寻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找到了红龙索亚的洞穴。他马上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学院城游侠理事会。
我们七位长老商议之后,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一头壮年的红龙并不是学院城能够对付得了的,我写信把消息告知风暴岛修道院白衣祭司凯恩斯,凯恩斯却对红龙并不感兴趣。反而,他向我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趁机由学院城牵头,联络卡伦大陆各部族,形成一个长期应对巨龙的方案。其中主要包括信息的共享、各族兵力的调配以及巨龙宝藏的分配。
这是个极好的提议,但是首先要做的是摸清楚各部族对巨龙宝藏的态度。于是这几个月理事会长老们四处奔走,开始谋划此事。
水族雷吉诺德王一向自视颇高且性情多变,我原本就没有期望麦克林从他那里有什么收获。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顺路带回了三个孩子。
按照他的说法,他是看中了雷耶斯的潜质,想让他成为学院城游侠学生,雷蒙是雷耶斯的弟弟就一起带来了。北斗只是路上偶尔遇到的,并没有得到他的推荐,北斗如果要成为游侠学生,还得要去入学测试点获得资格。
麦克林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雷耶斯入学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个叫雷蒙的孩子……,我有些看不透。
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吃晚饭,麦克林带着三个孩子进来,看看我,开口便道:“大祭司,奥博纳长老已经讲过多次,你的饮食不要如此简单,还是要丰盛一点,我们学院城不缺钱,不用这么节省。”
我看看自己的食物,一块面饼一碟青菜一个苹果和一杯清水而已,我笑着点点头,道:“这与节省无关。我已经老了,不习惯大鱼大肉,这些已经足够了。不说这些了,你还带了小客人来?快进来坐下!”
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下,看得出他们还很拘谨。麦克林向我介绍了他们的身份,我在孩子们的脸上看过去,雷耶斯确实有成为一个优秀游侠的潜质,只是他目光闪烁不定,灵动有余但内在的胆气略显不足,似乎并没有长远的毅力和耐力。北斗体质有些弱,在武技上无法取得太高的成就,但他性格开朗思维活跃,如果有好的机会他还是能够取得一些成就的。
让我诧异的是雷蒙,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在我的眼中,每个人都像是一本书。有的书似乎文字轻佻,却讲述了深刻的道理;有的书虽然假装正经,却没什么值得一读的地方。但不论这本书写得是什么有多么晦涩难懂,只要看下去,总能够看完看透。但雷蒙不一样,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本书像是用一种我不认识的文字写成的。看不透,看不懂。
我不由得在他的脸上多看了两眼。
似乎我的观察很明显,雷耶斯和北斗都有些局促不安,雷蒙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目光在我室内的书籍和装饰上转个不停。
我微微一笑,道:“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你们去后院厨房里吃饭就是了,我和麦克林还有些事情要说。晚上你们就睡在这里,等会我还想和几位小朋友谈谈呢……”
祭司学生带着三个男孩去厨房,麦克林见他们走了,便道:“大祭司,我这次去暗夜群岛没什么成果。我刚说了学院城的对于红龙索亚的态度,雷吉诺德就侧面向我打听红龙的巢穴在哪里……”
“先不说这个。”我收起了笑容,脸色郑重道:“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
麦克林一愣,想了想才道:“雷耶斯是我在北信风海港发现的,我觉得他资质不错就带回来了。哦,我已经向北信风海港的修道院祭司询问过他的底细,他是渔民的儿子,但不是北信风海港出生的,是渔民从跃马河里救起的弃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麦克林真是一个粗心的人,不过也难怪,祭司观察人的角度和武士是不同的,我笑了笑,道:“我问的不是雷耶斯,是他的弟弟雷蒙。”
“雷蒙?”麦克林更发愣了,许久才道:“我没怎么注意他,他……也是弃婴,被那个渔民捡起来的。他和雷耶斯感情很好,就顺便一起带来了。大祭司,这个男孩有问题?”
我慢慢地道:“这个男孩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麦克林眨眨眼睛,“还有大祭司您看不透的人?”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第一次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是皇城大修道院的白衣祭司比德伦阁下,那并不奇怪,因为只要担任了皇城修道院的白衣祭司,就不再是凡人之眼能够识破底细的了。第二次是我遇到死灵公会会长罗德里格斯先生,那也不奇怪,死灵法师不信奉主神,暗中的手段颇多,作为死灵法师的首领,自然有本领让我们无法探察。可是雷蒙这个孩子……”我用手指敲着桌面,思索片刻道:“麦克林,你也介绍他入游侠学院吧,留下来慢慢观察。”
麦克林点点头,把他们经过海烈湖时和死灵公会的小冲突讲述给我听,我一边听着,心想:“恐怕凯恩也察觉到了雷蒙的异常,他表面是要带雷耶斯走,实际是想要带雷蒙走。”
我对麦克林道:“加尔文大祭司私下里对我说过,红衣祭司安德鲁的心性还是很好的,只是因为年轻时候经历坎坷,思考的事情多一些,处事难免会小心一些。你不要对他有什么偏见。”
麦克林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是个不会考虑事情的,见到安德鲁这样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唯恐不周全的人,总觉得不对脾气。”
我淡淡地笑了笑,“加尔文大祭司看好的人,不会错的。”
麦克林点点头,忽然又道:“刚才我们进修道院之前,在广场神像前面,好像有一个灰衣祭司对雷蒙很感兴趣,还给他吃了一块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