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耶斯手记:
尼古拉斯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上地理课,我无法拒绝。
他的身份太尊贵了,虽然他表现得平易近人,但是他的穿着和谈吐,以及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跟随着的扈从,无一不在向众人提醒着他高贵的身份。
能够被他邀请一起上课,对于平民的我来说,是一种荣幸。我很希望雷蒙也和我一起去,不过他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只说自己对地理课不感兴趣,就和杜菲一起去了剑术课。
我对地理课也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尼古拉斯。
他对讲述地理课的西蒙尼老师很失望,摇头道:“他讲得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帮助。”
但是我觉得西蒙尼老师讲得很好,他先挂出一副卡伦大陆地图,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们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西蒙尼老师从艾伦王讲起,因为第一幅大陆地图就是由艾伦王测绘出来的,后人的发现和补充都是以艾伦王的版本为基础逐渐添加的。
“相比这些,我更希望多了解一些各地的特产和详细的物价,这对商业很重要。”尼古拉斯道:“西蒙尼像是在讲故事,这些陈词滥调有什么用?”
“老师总要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平民学生,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从小就接受高等的教育。”我道。
尼古拉斯笑道:“我看你心思灵动,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经商?”
我笑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经验,再说了,麦克林大叔要我来学习武技,如果我去经商了,那他岂不是很失望?”
“为了不让人失望,你就甘愿将就自己的人生?”
“不是这么说的,成为游侠不是将就人生。”
“修炼武技是成就,聚集财富难道就不是成就吗?”尼古拉斯笑着道:“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
是的,我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其实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雷蒙,如果我离开学院城,他会怎么样?
我知道雷蒙一直都是比我更加优秀的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取得比我更高的成就。相比于他,我的性格更加圆滑,心中的顾虑也更多,也更难以和别人交心。
我知道我心中有一根刺,深深刺痛着我的灵魂,那就是贫穷和苦难。
苦难让雷蒙笑得更加勇敢,贫穷却让我的灵魂陷入黑暗。
在北信风海港的时候,有一次我和雷蒙两天没有吃饭了,然后我们看到杂货店老贝克的狗在啃一根骨头,我就想去从狗嘴里把骨头抢过来,而雷蒙则直接一木棍把狗打死,我们吃了一顿狗肉。
我害怕老贝克会找我们的麻烦,想找机会向他道歉,而雷蒙则笑嘻嘻地把狗皮扔给了老贝克,被他了臭骂一顿。
这就是我们俩做事风格的不同。
来到学院城,雷蒙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觉得无论是索斯里大祭司还是麦克林长老,他们的目光停留在雷蒙身上远远多过我。
雷蒙交了很多朋友,北斗、杜菲、扎扎、乌力罕,他们都把雷蒙当成是极好的朋友,而我因为性格太过谨慎,不敢和任何人轻易交心。
尼古拉斯邀请我们去上地理课,我无法拒绝,而雷蒙则毫不在乎他的身份,径直去了剑术课。
雷蒙像是太阳,炽烈而直率,而我则像是月亮,礼貌地掩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也许,他不再需要我的庇护了。
中午我们一起到食堂吃饭,雷蒙开心地给我讲述剑术课上杜菲的惨状,我笑嘻嘻地听着,现在我们不必再为食物发愁,这让我很心安。
我们马上就注意到了北斗,他走进食堂,身上穿着一件很夸张的法师长袍,上面绣满了花纹装饰,头上还戴了一定法师常见的兜帽,穿戴得好像他真的是位资深法师一般。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身边的一位少女,她大概十六七岁年纪,面容清秀可爱。她脖子上戴着的蓝宝石项链,耳朵上戴着的黄金耳环,手腕上戴着的黄翡翠手链,还有那一身华丽的长裙,无一不显示着她是一位贵族。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林风的妹妹林薇薇,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坏,因为北斗一直谄媚地在和那少女说话,用他的花言巧语逗得少女笑声不断。当林薇薇看到我和雷蒙,恨恨啐了北斗一口就走过来坐到雷蒙身边。
雷蒙端了一大盘子狼吞虎咽,我一边吃,一边看林薇薇的脸色,道:“薇薇,和北斗一起的那是谁啊,看起来像个贵族小姐。”
林薇薇哼了一声,道:“瞎子都知道她是个贵族,人家是皇城格洛利亚家族的小姐,叫琼娜。北斗和她是在今早法术课上认识的,北斗就是想勾搭她,哼,见色忘友的家伙!以后我再也不理他了!”
我一笑,又道:“北斗是怎么想的,他是想要做法师吗?”
“谁知道他?”林薇薇没好气地道:“他就是去法师课鬼混去了。我看他做不了法师,他没有法师的定性。当时他跟随林追大师学习,林追大师就说他不是法师的材料,他身体弱,没定性又不肯吃苦,我看他根本连做游侠都没资格,只能靠偷偷摸摸混日子得了。”
雷蒙打了个饱嗝,笑道:“有我呢,怕什么!有我在,北斗少不了一口饭吃。”
林薇薇看看雷蒙,道:“北斗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是他的幸运。”
我愣了楞,却没说话。
下午的课程让我很纠结,我很想去学习弓箭基础,但是雷蒙在林薇薇的鼓动下决定去听战略教官格丽丝的战术基础课程。最后我听从了他们的意见。
杜菲已经伤痕累累,下午一定是休息,北斗则尾随琼娜不知道去哪里了。
照看了杜菲的伤势,我们来到战术教师的时候已经迟到了。格丽丝老师已经开始讲课,我们想要偷偷溜进教师,却马上就被她叫住。
“战术,最重要的是准确。”格丽丝冷冰冰地道:“准确的预测,准确的反应,准确执行以及准确地达成。公告已经说明了,下午两点开始上课,你们为什么迟到?”
我们三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格丽丝冷冷哼了一声,“你们三个,到门外罚站半小时,半小时之后再进来听课。”
教室里的学生们哄然一声,议论纷纷,显然他们也都还没有适应格丽丝这么严苛的教学方式。林薇薇倔强地哼了一声,低声道:“我们不听不就得了!雷蒙,我们干脆去听弓箭课程。”
“你们当然可以离开!”格丽丝却已经听到了她的话,道:“不过如果你们选择离开,那以后也就不用来我的课程了。”
雷蒙和林薇薇都有些不服气,似乎还要争辩,我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对格丽丝躬身笑道:“格丽丝老师,今天是我们的错误,我们愿意接受罚站。”
然后我带着雷蒙和林薇薇退出教室,乖乖地站在了门外。雷蒙低声道:“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上这门课?就这么干站着,我们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嘛。”
我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一定要上这门课,我的自尊心在作怪,我不想让别人看不起。”
林薇薇道:“雷耶斯大哥说得对,她不想让我们上课,我们偏要去上!就算下节课我们不再来,这节课也是上定了!”
教室中格丽丝继续讲课。格丽丝是火族人,已近中年,她是一个少女的时候,就在学院城专修战术,毕业之后周游各地,跟随各族的将领学习,对大陆上各族的兵种兵力和战术特点了如指掌,现在已经担任学院城战术教官五年时间了。格丽丝为人十分严苛,平时最亲近的同事也难得见到她笑过。
这是学期第一节课,我们三人迟到,正好撞在她枪口上。
正百无聊赖地枯站着,却见一个年轻人哼着小曲踱着步子慢慢走过来,他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很高,生着一头茂密的金黄色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土族步兵制服。他走过我们身边,来到隔壁的一个教室,刚要进去,忽然注意到了我们,又退了回来。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他笑眯眯地问道。
看他的样子像是个老师,我也报之一笑,“没什么事,我们迟到了,格丽丝老师让我们罚站。”
“这有不是什么大事,格丽丝老师有些大题小做了。”他向格丽丝的教室里看了一眼,“我叫列侬,也是战术老师,我今天也开了一节课,就在隔壁教室,你们要不要来?嘿嘿,我今天中午喝了点酒,一觉就睡到现在,我也迟到了嘿嘿……”
列侬看起来很友善,我们对他马上心生好感,雷蒙和林薇薇马上就要同意跟他走,我却有些犹豫,道:“可是,我们已经答应了格丽丝老师。”
“这有什么,我跟她说一声就是了。”列侬探头到教室里,道:“格丽丝老师,外面这三个人我带走了!”
格丽丝停止了讲课,在讲台上冷冷看着列侬,道:“列侬,你是今年新来的教师,还不清楚规矩。首先,你打断我讲课,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第二,他们三个是我的学生。就算被我处罚,也是我的学生。如果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我的士兵。列侬,你要挖我的士兵吗?”
列侬本以为这是极简单的一件事,没想到格丽丝却这么倨傲。他尴尬地一笑,想要退缩时,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改了注意,笑道:“格丽丝老师,我是新来的,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但是既然您发问,我还是要说一说我的想法。如果是在战场上,您的士兵被打散了,或者自行离队了,又或者是被您开除了,而我遇到了他们又对他们不讨厌,那么我愿意把他们纳入我的队伍中。”
格丽丝冷冷一笑,“如果是在战场,就算我失败,我的士兵也不会被打散,我有这个信心。而且,我也能够保证在我的军令下,我的士兵不敢自行离队。另外,战场上我不会开除自己的士兵的,他们如果犯错,只有一条路,就是被我军法处置!”
“您太严苛了!”列侬依旧笑着,语气却越来越强硬,“平时的教学,这样当然可以约束学生并体现您自己的指挥风格。但如果是在战场上,过于严苛只能让您的士兵无所适从,甚至会产生反抗心里,从而削弱战斗力。”
格丽丝想了想,“也许你说的对,但是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真正的战场。我曾经经历过真实的战场,八年前,木族风族联军与河光城的战斗,我负责指挥风族的两个千人大队,我胜了。”
列侬又是一笑,“看来您的情报工作并不完美,我也不只是会纸上谈兵。去年我还担任坚石城红松兵团第五巡游队队长,我知道在战场上如何对待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兄弟!”
格丽丝凝视着列侬,道:“我们的耳朵永远难以被别人的嘴巴说服,所以游侠之间有比武的传统。战术教官之间不能比武,但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和你进行一次战术对决。”
“这是我的荣幸。”列侬脸色郑重下来,“战术对决分为战棋对决和战场对抗,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那就战场对决。”格丽丝道:“战棋没什么好比的,那并不能真正代表战术。下战棋罗西里奥每次都能赢过我,但是指挥战斗就是个白痴。”
“好的,那他们三个人?”列侬看了看我们三个。
“他们是我的学生,跟随我战斗!”格丽丝毫不迟疑地道。
列侬点点头,躬身道:“好,那我们在教场见。”说完便退了出去。
我们都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谁都没有想到我们的第一节战术课就遇到了两位教官的战场对抗,这可不是经常能够发生的事情。
战术教官之间的对决分为两种,下战术棋和战场对抗。战术棋比较简单,就是在棋盘上分胜负。战场对抗则更加灵活,两位教官会选择相同数量的学生,各自向队员分配职责和任务,交代战术,然后双方对战。
格丽丝挑选了二十名学生,为了强调自己的立场,她刻意把我、雷蒙和林薇薇都选中,然后大家来到小教场上。
西风烈烈,小校场上四周学院城的旗帜阵阵作响。学院城标志是两只手彼此相握,汇成一个有力的拳头,这个标志被印绣在各色的旗帜上。格丽丝是火族人,她的旗帜是红色的,而土族人列侬背后树立着一面褐色学院旗。
列侬也挑选了二十名学生作为自己的士兵,其中便有雷蒙的室友矮人扎扎。大家都是刚刚入学的游侠学生,都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和学习,实力基本不相上下。我们看着列侬把二十名学生聚拢在一起,让他们自由挑选武器,然后就开始进行动员,讲解战术。
格丽丝却没有让我们自由挑选武器,她按照人数分配了四名持盾重甲战士,六名长枪战士,六名剑士,四名弓箭手。我被分配为长枪战士,雷蒙和林薇薇则是弓手。
然后格丽丝开始给我们讲解战术:“重甲战士站在最前排成一排,彼此之间不要留空隙,形成一个堡垒。六名长枪手持枪站在重甲战士之后,若有敌人逼近重甲战士,你们就以长枪刺杀。弓箭手,你们站在重甲战士两侧,敌人进入攻击范围就开始射击,如果敌人逼近,你们马上撤回重甲战士身后。六名剑士,你们的任务是突击以及近身格斗,你们的位置不固定,但原则是遇到对方的弓箭手,马上躲到重甲战士身后,同伴有危险,你们要及时救援!”
然后格丽丝又细细地分配了每个人的位置,敌人如何动作,我方如何反应,唯恐有不详尽的地方,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的职责才结束。
相比之下,列侬的战前准备就像是儿戏。二十名士兵有十人拿了长剑,六七个人拿了长枪,只有一个人拿了弓箭,而扎扎按照矮人的传统拿了一把战斧,根本没有人去拿防御的重盾。列侬根本没有做战术部署,只是把他们聚在一起,开心地聊天,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手持五米长的木杆枪,觉得手心冒汗,我的心脏砰砰乱跳,似乎我每一根血管都收缩了起来。我侧头看看雷蒙,他手握弓箭,那箭头是早就去掉了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布包,这种箭如果没有射中眼睛等要害,基本是不会伤人的。他一脸兴奋,挑衅似的看着对面阵中的矮人扎扎。
我看看同样握着弓箭的林薇薇,道:“薇薇,你紧张吗?”
林薇薇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三年前,我和哥哥就上过战场了。我没什么,我哥哥亲手杀过人呢……”
我一愣,林薇薇笑道:“你不用担心,这是比武,死不了人的。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