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手记:
我的酒馆每天都很热闹。
游侠们都喜欢到这里来喝酒闲聊,他们大笑,他们沉默,他们抽烟,他们密谈,他们拿出自己在红松山和南蛮群山斩获的宝物买卖交换。有了钱,就再加一轮啤酒,再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他们就在吟游诗人们的吟唱中开始觊觎我的肉体。
我自信身材很好,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喜欢被他们评头论足。如果不是林芒劝我多学习一些如何做一个女游侠,我会毫不犹豫地把短刀刺进他们的脖子。
“我知道你的心。但是伪装是刺客的必修,不是吗?”他这样对我道。
于是我每天都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在那些肮脏的游侠之间翩翩起舞。
八年钱,林芒的腿受伤之后我们就来到了学院城,我做老板娘,他端盘子。离开依瑞斯特森林之后,林芒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则会时不时地回去看看,就是在三年前,我遇到了林追大师新收的弟子北斗。
连我都能看出这孩子资质并不好,但是林追大师对他却依旧很用心。北斗虽然是个好孩子,但他很调皮,闯了不少祸。族人们也都不客气,狠狠地教训他,他却屡教不改。北斗和林风林薇薇一众少年打成一片,久而久之,我们几乎把他当成了木族的孩子。
直到木族和河光城的战斗爆发,我们才意识到北斗是土族人。木族全族皆兵,却不能够要求北斗和自己的族人作战,虽然他自己并不介意。林追大师考虑之后,让北斗离开了依瑞斯特森林。
他离开的时候我不在,据说那个傍晚,这个开朗活泼的孩子泪流满面,哭得像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
没想到我他居然混到了学院城,按照他的资质是绝没有资格成为游侠学生的,不知道他又搞了什么鬼,不过能见到他我真的很高兴。更让我高兴的是他还有了很多新朋友,雷耶斯,雷蒙、杜菲,看起来他们相处得不错。
我发现林芒最近对林风介绍来的两个土族孩子发生了兴趣,特别是那个雷蒙。
林芒平时很少讲话,总是瘸着一条腿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深夜无人的时候,他会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地修炼自己的武技,不敢荒废一日。
平日里林芒沉默得像是个哑巴,但他和雷蒙相处得倒是很和谐。开始时,雷蒙和他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但是总会顺手帮他做事。起初林芒还不适应,后来慢慢就接受了,并开始和雷蒙说上几句话。再后来,雷蒙会讲述一些自己遇到的趣事,林芒也就面无表情地听着。
对于雷蒙和他的交流,开始的时候林芒并不理会,后来才开始慢慢地雷蒙闲聊起来。这是很难得的,林芒一辈子和土族人作战,心底对所有的土族人深恶痛绝,再加上他内向的性格,要他和土族人敞开心扉交流的难度绝不亚于刺杀河光城公爵玛恩斯。
我很欣慰。
但我对雷耶斯更感兴趣,相比于雷蒙的鲁莽和稚嫩,雷耶斯就显得成熟了很多。他做事谨慎,条理清楚,他总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算账也很清晰快速,是个很不错的伙计。不过最近他在酒馆上工的时间越来越少,听北斗说他和牧牛城的尼古拉斯走得很近。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很好用的小伙计心里还埋藏着一些大想法,看来我这小小的酒馆是不能够长远留住他了。
最让我心烦的是麦克林长老的儿子杜菲。
他很不喜欢去游侠学院上课,经常到酒馆里来厮混。
杜菲会坐在角落里,喝着一杯最廉价的啤酒,看着吟游诗人的表演,神情陶醉。时间久了,杜菲有时候会和吟游诗人聊上几句,并借他们的五弦琴来弹弄。他来酒馆的时间越来越多,和这些吟游诗人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我看他很不顺眼,这胖子每次来都点一杯最便宜的啤酒,菜也不要,小吃也不要,然后就能干坐半天。
我不喜欢这样的客人。
偏偏雷蒙对他很好,有几次我甚至发现他会偷偷地给杜菲添酒,并给他塞些小吃。我心里生气,但是我知道如果开除了雷蒙,雷耶斯一定会马上离开,那可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更何况,林芒刚刚能够和雷蒙说几句话,我不想破坏他这个和其他人交朋友的机会。
眼看着雷耶斯来上工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很郁闷。是不是应该在找一个伙计?
不喜欢上课的还有北斗,他也经常到酒馆来和我聊天,给我讲述他遇到的趣事。
他已经查清楚,在东岸酒馆门口和他们打架的三个人来自皇城,是北城第二区税务官布尼尔的侄子,布尼尔是伯顿家族的长者。算起来三个人也算是贵族,只是在贵族多如牛毛的圣格兰德皇城,他们并不起眼。他们身份远没有北斗新结交的琼娜小姐尊贵,琼娜可是皇城政务大臣唐纳德的女儿,是格洛利亚家族的小姐。北斗觉得只要和她打理好关系,三个小贵族就不敢再向自己报复了。
这是北斗装病卧床想了三天才想出来的主意。他说,这些事情雷耶斯和雷蒙可以不想,但他不能。他以前见过那些贵族子弟的行事风格,索伦小镇里的一个平民走路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子爵夫人养的小狗,然后他被子爵大人吊起来鞭打了三天,最后一命呜呼。北斗可不想因为一时冲动和那些贵族结怨,能够消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就想办法不让自己吃亏。
琼娜是块很好的挡箭牌。
于是之后的几天,北斗每天都和琼娜上一样的课程,用自己的花言巧语让她把自己当成了朋友。琼娜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到学院城的,她们当然还带着侍卫和仆从,结果到了学院城发现根本没有危险,她们又要体验所谓“游侠的生活”,于是侍从们也都渐渐松懈了。琼娜和朋友们闲的时候就挑喜欢的课程去听听,闲暇了就在学院城里玩耍,腰间都挂起了短剑,逢人就说自己是游侠。这让很多真正的游侠很是不齿,但是学院城里的贵族子弟多是如此,倒没有人真的要和她们理论什么。
琼娜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性格沉稳,不过她显然没经历过很多世事,很快就把北斗当成了知心朋友,并因为能够遇到这样一位风趣的平民朋友而感到无比幸运。她给北斗买了很多东西,镶嵌着宝石的长剑、品质上等的手弩、黄水晶法师法杖、精制半身皮甲,都是北斗想要的,北斗当然来者不拒,客气了几句就全部接受。
在我的酒馆挨打之后,三个伯顿家族的子弟纠结了自己的侍从,很想再揍雷耶斯、雷蒙和北斗一顿,但此时已经不好再下手。如果因为这事得罪了格洛利亚家族的小姐,就算琼娜不找他们麻烦,他们自己的家族也不会饶过他们,于是只好恨恨作罢。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北斗很高兴。他本想就此就疏远琼娜,但是又觉得这样做显得太有目的性,于是就想先应付着,以后再慢慢和琼娜拉开距离。毕竟自己是要做游侠的,如果和一个贵族小姐靠的太近,那是会被真正的游侠耻笑的。
事实上北斗已经开始被人耻笑了,林薇薇知道北斗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作为朋友,林薇薇并不打算揭穿他,但是嘲笑和讽刺是无论如何也免不了的。
这几日林风一直在和游侠理事会的长老们交涉木族和河光城的事情,听他说,木王林鸿和林追大师都很希望得到学院城的支持,但是兹事体大,学院城的决定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出的。作为木族的王子,林风既要保持风度和尊严,又要挣取学院城的支持,这对于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来说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现在林薇薇每隔几天就好和和矮人武士扎扎比试一场,并颇以此为乐。开始的时候林风和雷蒙还有心给他们当评判,后来他们的比武越来越频繁,也就都懒得再去看了,反正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分出过胜负。
我曾经看过他们的比武。
林薇薇平时的时候调皮可爱,一旦战斗就会变得冷酷无情,专注得像是一个伺机而发的小豹子。扎扎平时憨厚直率,面对战斗却会变得异常凶猛,为了取胜不惜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抛向敌人。
“你们俩就是一对疯子。”我做出这样的判断。
两个疯子平时上课的时候都特别积极,都想多学一些武技,好在下一次比武中占据些上风。于是在朋友们之间,二人的武技是进步最快的。
进步快的还有杜菲,不过却不是武技。近一个月,他已经学会了十首诗歌,甚至有一次在酒馆吟游诗人的邀请下,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唱了两首,博得一片掌声。
杜菲越来越沉迷于酒馆里的吟唱,他虽然身体长得胖,却有一副好嗓音,低音深沉高音嘹亮,无论哪种风格的诗歌都能在他口中得到充分的演绎。已经有吟游诗人打算带他到圣格兰德皇城去表演,他认为杜菲绝对有实力在最隆重的皇家宴会上表演。
杜菲很得意,隐隐的却有些担忧。他知道如果父亲麦克林知道自己以诗歌出了风头该是怎样的勃然大怒。在麦克林看来,自己的儿子是注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游侠。他稍微表现出一点游侠的品格,父亲都会觉得很高兴。
以后怎么办呢,杜菲很苦恼。
同样苦恼的还有雷耶斯,接触到尼古拉斯之后,雷耶斯也就很少再去上课了。尼古拉斯是牧牛城公爵之子,那是一座以商业和经济闻名大陆的城市。瓦特家族不仅是牧牛城的统治者,同样也是大陆最大的经商家族。大陆上几乎每座城市每座小镇都有瓦特家族的商会据点,学院城当然也不例外。
开学典礼之后,尼古拉斯只象征性地上了一节地理课,然后他就去了家族的商会,正巧此时瓦特家族学院城商会遇到了一件难事。坚石城城防军向瓦特商会订购两千副皮制铠甲,家族把这桩买卖交由学院城商会会长巴洛来完成。这是一宗大买卖,况且还是来自坚石城军方的订单,巴洛十分重视,安排了专人办理。谁知巴洛的手下因为醉酒,把铠甲的尺寸弄错了,最后制成的铠甲比坚石城要求的制式铠甲小了许多。
眼看交货日期即将到来,巴洛急的晕头涨脑。此时追究责任已经是次要的了。这是军方的订单,几千个金币的损失商会还能够承受,可是如果因为这一单生意而影响了瓦特家族商会的声誉,那可是巴洛万万承担不起的。
牧牛城里贾斯丁公爵对此事很重视,下令让尼古拉斯协助巴洛解决。可是面对越来越近的交货日期,尼古拉斯也是愁眉不展。他本想参加完开学典礼就回牧牛城去,现在不得已只好留了下来。但尼古拉斯知道这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他能够完美解决此事,那他在父亲大人心目中地位一定会上升一些。
毕竟,他现在只是牧牛城公爵第四顺位继承人。
尼古拉斯决定出寻找学院城和红松镇里所有的工匠,不惜重金请他们日夜赶工,但是工匠们明确表示这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完成进度的,何况前段时间已经把原料都用的所剩无几了。尼古拉斯几近绝望的时候,雷耶斯帮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学院城虽是游侠之城,却也是有战略物资储备的。理事会要求事务官保持五万副铠甲的库存,而这些准备工作,是由事务官塞加负责的。雷耶斯的想法是,用手中的两千副小铠甲交换学院城武器库中的两千制式铠甲。如果塞加要求,那可以按照交换铠甲的数量支付一定的费用。
尼古拉斯为雷耶斯的方法叫绝,马上就要实施。可是雷耶斯考虑之后又提出了进一步的方案,他们带着铠甲去见了战术教官格丽丝,让她试穿铠甲,结果这些小号的铠甲正好符合格丽丝的身材。雷耶斯于是提出,学院城和其他城市里的军队不同,这里不仅仅有男性游侠,还有大量的身材娇小的女性游侠,而让她们穿着制式铠甲作战显然是不方便的。同样的,学院城的装备也不应该专为男性游侠准备。
格丽丝很同意雷耶斯的说法,当听说尼古拉斯的商会特意制成了两千副女性铠甲之后,她非常高兴,当即就带着尼古拉斯和雷耶斯找到了事务官塞加,要求塞加考虑女性游侠的现实需求,采购瓦特商会两千副小号铠甲。
塞加满口答应格丽丝,可是他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借口此事重大需要得到理事会的批示,就把事情压了下来。
雷耶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按照他的想法,这对学院城没有任何损害,却也解决了瓦特家族商会的困难,为什么塞加会不同意呢?但是两天之后,尼古拉斯就从塞加那里换了两千副制式铠甲,并及时地送往了坚石城。
尼古拉斯告诉雷耶斯,他给塞加贿赂了一百个金币。
雷耶斯恍然大悟。
从此之后,雷耶斯辞去了我这里的工作,因为尼古拉斯邀请他做自己的扈从参谋,给他的薪水要远远高出我给他的那几个铜币。
我当然能够理解,看着从林芒手中接过盘子的雷蒙,我笑着道:“我希望能够把雷蒙留下,我现在越来越喜欢他了。”
雷耶斯点点头,道:“谢谢你,木棠阿姨。我已经决定跟随尼古拉斯去牧牛城,不过雷蒙现在还不知道,请您替我保密,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自己告诉他。”
我答应了,但我不能够确定,这个小酒馆是否还能留下雷蒙。
也许是时候找新的伙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