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后山,阿年正在后山用木桶往深井中汲水。
身后忽然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阿年头也不回:“长风。”
陆长风淡淡应了一声“嗯”,之后便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阿年取水。
阿年瞄了他一眼:“有心事?”
陆长风未应。
阿年失笑。
上一世他做高僧的时候,与陆长风便是至交,这一世虽说他不想做高僧了,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没变过,他外出游历化缘,还是遇见了陆长风,还是与他成了至交。
他向来随缘,既然他与他如此有缘分,再做一世的至交好友也无妨。
他占着重生的好处,大概知道陆长风为何会有心事。
情字难解。
上辈子的陆长风便对姚嘉缨情根深种,在心底默默放了好多年却没有行动,非等到权势滔天的时候再去求娶,说是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阿年知道陆长风今日是到镇国将军府去了,他现在不开心,八成是和姚嘉缨有关。
情爱一事,果真麻烦。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林中树叶簌簌地响,陆长风闷声了半晌,忽然问道:“镇国大将军的外甥女,你可清楚。”
他知道阿年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小和尚,可是却深藏不露,不仅有一身好功夫,消息也是十分通达。
阿年“啧啧”了两声。
清楚,自然清楚。
未能同年同月生,却得以同年同月死,他和姚嘉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再加上他知道姚嘉缨同陆长风的往事,平时自然多留意了些。
镇国将军府的人来护国寺上香的时候,他都悄悄在后头看着,也经常听一些妇人间的闲言。
“你想知道什么?”
“她今年十二了……”
“你怎么突然把话题绕到这里了?”
陆长风不语,默默看着更加暗沉的天色。
女子十五岁及笄,而京中的贵女们大多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开始议亲,因而那些贵妇人们在自家闺女十二三岁的时候,便开始相看了。
在霍家的时候,他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说是霍家的嫡长子霍正杨竟是个痴情种,连个通房都没有,一心等着镇国将军府的姑娘长大。
他的拳头微微收紧了些。
离京五年,韬光养晦,他未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可是现在忽然想到正是这个决定,让他与姚嘉缨之间少了五年的相处时光,一时间还是悔了。
但是离京的时候姚嘉缨还是个粉白团子一样的小姑娘,他又不是有什么怪癖,丝毫未想过自己日后会为她动心,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只是下意识地喜欢与她亲近罢了。
眼下他最担心的问题,是姚嘉缨是不是对那霍正杨动心了?
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霍正杨也非等闲之辈,看起来这两人也般配……
不,不般配,若是他认定了她,那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便只有他一个。
“没什么。”陆长风忽然轻笑离开,留下刚提上来木桶的阿年一头雾水。
……
三月初三,上巳节。
上巳节的时候,姑娘们都是会出来踏青的,还要到溪边象征性地洗涤一番,寓意能洗去这一年的病痛。
而护国寺是京中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庙后的那条小溪更是被人看做是圣水,上巳节的时候许多人都会慕名而来。
福安郡主给乔氏递了帖子,约定好要与乔氏一同去护国寺上香,到寺后的溪水洗涤。
这些年,陆皎皎在太医的医治下,虽然恢复了许多,可是脑子比起同龄人稍微蠢笨了点,遇到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反应便慢了许多——福安郡主也便不再让她到初梨书院去了,而是给她请了单独的教书先生。
不过陆皎皎虽然脑子不够伶俐,可是容貌看上去却和正常的姑娘差不多。
陆皎皎始终记得邱云琅,因而总是缠着福安郡主,让福安郡主找机会同乔氏增进感情。
眼下她坐在宽敞的马车内,躺在榻上看着坐在她身边的福安郡主:“娘亲,邱云琅他真的不会来吗?”
福安郡主正拿着胭脂盒给自己的脸上补着妆,笑道:“上巳节又不是男孩子过的节日,他来作甚?”
陆皎皎有些不悦,旋即又笑了:“无妨,他娘亲来了,我同将军夫人搞好关系,日后也是有利的。”
福安郡主轻哼了一声:“不必你自降身份去讨好什么,若是我真的有意将你嫁予邱云琅,还是他们家的福气。”
陆皎皎两颊微红,嗔道:“娘亲……”
她今年十三岁了,说起来,与邱云琅订下婚约,时间也合适了。
福安郡主看着陆皎皎含羞带怯的小脸儿,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
少女心事,少女心事,她的女儿和她年轻的时候,真像。
她在未嫁给陆九机之前,也是满怀的少女心事,幻想着以后的幸福日子。
可是幻想只是幻想,曾经以为会是举案齐眉、一世娇宠,终究是没得到。
她生陆皎皎伤了身子,不能再生,陆九机便纳了几房小妾,她的心头虽然不悦,可是却还是无可奈何,只能允了。
只是等到了后来那叫做“月娘”的村妇带着一个少年寻上门来,她看着月娘的那张脸,忽然忆起府中的小妾“雪娘”同月娘竟是如此相像!
陆九机最是宠爱雪娘。
……所以他是在借着雪娘怀念月娘?月娘才是被他放在心头的人?
这让福安郡主如何能忍,先是让下人去给陆九机通报的时候隐瞒了月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事情,又在赶走月娘之后派人在城外截住了月娘与那少年。
从此世间再无月娘,她亲手毁掉了陆九机心中的那个人,杀了陆九机唯一的儿子。
而陆九机,始终被蒙在鼓里。
呵,他恐怕还以为她是不知情的那个,还以为那月娘拿着他给的钱到江南去了,却不知道月娘以及他们的儿子,早就化成了一抔黄土。
只是这些年,陆九机多了几个庶女,却还是膝下无子,因而又纳了几房小妾。
眼看着府中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不禁后悔起来了,那时候不应该杀了那少年,单是杀了月娘便好了,那少年是该留下来的
这样陆九机就没理由纳妾了。
福安郡主想到这里,出来踏青的兴致折了大半,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