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嘉缨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近乎呜咽。
陆长风见不得她难过,松开了手。
可是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清楚:“阿桃,你到底在恼些什么?”
她恼他,不,是恨他在她全然信任的时候给了她一刀。
到护国寺之前,他同她说,宫中聚变,他分身乏术,恐护不住她,先让她去护国寺躲躲,他会安排妙元法师看顾着她,等到宫变之后,他就带她回去。
她自小没吃过苦,没受过骂,可是那一天却被狼狈绑成一团,在众人的谩骂与唾弃声中,被按在了深秋的江水里。
江水很冷,冷到砭骨。
她怕冷。
更怕死。
所以一直强撑着,想等着他来救她,想重新到他怀里暖和起来。
可是等瞥到了来到江边的他冷漠站着,眸间的杀意丛生,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是他想杀她,她就再也撑不住了。
这些前世之事,又如何同现在的他说个清楚?
陆长风心狠,她若是道清楚了前世种种,让他知道了她是这样的恨他,那他又岂会给她留一条活路?
姚嘉缨趁着他松开手的间隙,往后撤了几步:“陆湛,你方才失礼了。”
声音里夹着点薄薄的愠怒,又直呼他的名字,是真的生气了。
姚嘉缨继续道:“今日之事,我不同你计较,但请陆公子日后能顾及男女大防,与嘉缨保持合适的距离。”
保持合适的距离?
在陆长风知道了霍正杨对姚嘉缨的心思之后,他就察觉到自己对小姑娘的心思也不一样了。
她是他的,迟早都是,若不是一旁有丫鬟看着,这里又是寺院正门,担心伤了她的名声,他岂会只拽住了她?
明明是克制了一番的动作,她竟还说他失礼?
陆长风负手,神色愈发阴沉,眉间缱绻上了薄怒。
姚嘉缨的一番话,他充耳不闻,顽固问道:“说清楚,为什么不愿见我?”
姚嘉缨不敢去看他凶凶的脸,目光停在他那被风鼓动的衣角:“你小的时候,我觉得你的身世可怜,所以总去关照你。”
可是若是时间能倒流,她在一开始就认出了卫长风便是陆长风的话,就算他再可怜,她也断然不会去关心他。
她没有菩萨心肠,不想善待一个害死自己的人。
姚嘉缨的话勾着陆长风想起了从前事,一时间神色放柔了些。
“可是后来……谁让你姓陆!”
若他真的只是卫峋的义子,是卫长风,与那个害她的人是两个人,她自然不会恨他啊。
“你在嫌弃……我的出身?”陆长风喉咙有些紧,声音沙沙哑哑。
陆久机嫌他娘亲只是一个村妇,配不上他,所以抛家弃子,难道她也是……
他那么光鲜、事事胸有成竹的一个人,却在她的面前感到了自卑。
姚嘉缨摇了摇头,她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而看不起旁人,更不会看不起未来权倾朝野的陆相:“不是因为这个。你别再问了,说不清楚的。日后我不妨碍你,你也莫来打扰我,可好?”
前世的恨依旧在,可是她不打算追究也没本事与他抗衡,退一步,互不打扰两相安好,成吗?
自然不好。
陆长风的薄唇抿成了一线,眸子阴沉地有些吓人。
姚嘉缨身子微绷着,眸子上盈着一层胆怯的泪,脸上的神色很可怜。
她在害怕,她在软弱——
陆长风捏了捏拳,垂首看着她洁白细长的颈子,忽然想死死掐住,让她的喉咙里别再说着些惹他生气的话。
终是不忍,俯身在她耳边霸道低喃:“我不允。”
温热的气息打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让姚嘉缨微愣。
待到她回神的时候,陆长风已经不见了。
福枝跑到了姚嘉缨的身边,紧张地看着姚嘉缨:“姑娘,这陆公子怎么这样啊!姑娘你没事吧。”
姚嘉缨戚戚一笑:“没事,福枝,带我去找我的舅母。”
末了她想起了什么,嘱咐道:“福枝,今日之事切莫告诉我的舅母。”
若是让乔氏知道了,定要去找陆长风的麻烦。
她见多了前世那些惹陆长风生气的人最后的结局——
惹他生气,断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福枝担心姚嘉缨吃亏,还在犹豫:“姑娘……”
“照我说的去做,不会错的。”
——
阿年将乔氏与邱云凝带到了寺中央的银杏树下之后,一边看着一把把小扇子一样的树叶间挂着的红绳,一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想知道陆长风同姚嘉缨的进展。
对于这一世的陆长风,他其实是希望他能与姚嘉缨善终的。
前世的宫变,藩王终究不敌陆长风,被陆长风给杀了。
可是赢了宫变又怎样?
那时候阿年被人捆绑着押在溪边,看着浑身是伤的陆长风匆匆赶到,看着他在一瞬间戾气十足杀意迭生,看着他趔趔趄趄地推开众人跳到了溪水中去。
陆长风身后的伤口还流着血,江水曳开了红色。
他抱着他的小姑娘,又是蹭又是吻,但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能给他什么回应!
不知是因为江水冷、还是他的伤口痛,那时候陆长风的身躯一直在颤抖。
可是姚嘉缨已经死了,陆长风在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怒吼一声,强撑着的最后那点力气也耗尽了,昏倒在了江水里。
再后来——再后来阿年就被寺中掌管戒律的僧人乱棍打死了,不知道后来陆长风有没有为他和姚嘉缨洗清冤屈,也不知道陆长风有没有帮他们报仇。
——一定会的,就算是不为了他,为了姚嘉缨,他也会的。
陆长风从来都看不得姚嘉缨受任何的委屈。
佛心慈悲,上辈子临死之前他可是狠狠地被这对儿苦命鸳鸯给虐了一把,这辈子看见他们善始善终,他的心里也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