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过了,姚嘉缨觉得自己能好好地待在将军府一阵子,不必出门了。
她的性子懒,本就不喜欢出门,现在又怕出门撞上了陆长风,因而除去了去初梨书院的时间,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呦呦居内。
可是她安分守己,陆长风却一点都不安分,常来府上拜访,与她舅舅舅母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她越恼他,他就越能往她跟前晃荡。
这件事情既让姚嘉缨有些烦心,又让她觉得不能阻止。
上一世的时候,一直等到了她回到了姚家,她与陆长风才产生纠葛,而她的舅舅与陆长风之间的关系似乎只是普通的官场同僚罢了。
若是这一世舅舅与他的关系好些了,那再过几年的战役,陆长风是不是能保一下舅舅?
有一点的希望,姚嘉缨就不想放弃,她只要舅舅与哥哥们好好活着,舅母能快乐一辈子。
是以姚嘉缨虽然并不想见陆长风,可是却也没在邱鼎元与乔氏面前说陆长风的坏话,拦着陆长风来府上做客。
陆长风虽日日来将军府,可是却记得姚嘉缨在护国寺的时候与他的那场争执。
怕自己伤了她,他在最生气的时候走开了,冷静之后,虽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姚嘉缨会对他如此冷淡,可是心里却有了主意。
他找人打听清楚了,那霍正杨虽然对姚嘉缨有意,但是姚嘉缨却是一点的表示都没有。
很好,他的小姑娘很乖,没有对任何人动心过。
现在他该做的,不过是徐徐图之,她退一步,他便往前走两步罢了。
暮色四合,散衙的时候,邱鼎元如同前几日一样在宫门前等着陆长风。
这几日他一直会带着陆长风一起回府用晚膳。
他没等到陆长风,却先等到了踏出宫门的陆久机。
陆久机一身青珀色官服,温文尔雅地笑道:“邱兄。”
邱鼎元颔首:“陆兄。”
陆久机微微眯了眯眼,细长的眼角微微向上挑:“邱兄这几日都未急着回府,是何故?”
要知道邱鼎元宠妻顾家简直像是走火入魔,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下朝,邱鼎元定然是会十万火急地回将军府去,可是最近一连几日都不着急回府,难免让人觉得好奇。
而陆久机知道自己的女儿对邱家二公子有意思,他亦觉得若是与镇国将军府结亲有利无害,私心里也是希望此事能成的。
邱鼎元微微咳了咳,他倒是也想早早回府去,可是乔氏说了,他若不把陆长风带回府去,他也就别回去了。
媳妇说的话,大将军从来都不敢不听。
“我等等陆湛。”
陆久机负手沉吟——这次科举的考生里头,最惹眼的便是陆湛,他在当今圣上口中听到了许多次。
每次听到陆湛的名字,陆久机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同月娘说过的一些话。
那时他即将离开家乡,赴京赶考,月娘许是舍不得他,格外喜欢缠着他,问他两人以后若是有了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他笑她想的太远,却还是说了,若是男孩,便叫“陆湛”,若是女孩,便叫”陆兰“。
她那么温柔的性子,的确适合做一位母亲。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能给她一个孩子。
也幸好她没有孩子,若是有了个孩子,他想与她切断关系就更难了些。
心头有一处地方忽然压抑得厉害,每次一想起月娘,陆久机都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奇怪。
现在的他虽然仍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可是心境却已经沧桑了不少——权利的味道也尝到了,娇妻美妾也都拥在怀了,可是他就是不满足,他的人生,到底还缺些什么呢……
人真贪心,既想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又怀念着当初贫苦时简单清闲的日子。
陆久机的神色有些疲惫,正想告别了邱鼎元,却在看见了前面往这边走的少年的时候,忽然睁大了双眼。
月娘——
这孩子的眼睛,生的同月娘一模一样,黑白分明,顾盼之间,眸光流转,格外灵动。
陆久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长风对今日与陆久机相见早有准备,站定后行礼道:“陆湛见过左都督。”
“陆湛……”陆久机念着他的名字,“陆湛,你是?”
他叫陆湛,他的眼睛生得如此像月娘,周身的气度又同年轻时的他那么相像,所以、所以——
陆长风冷眼看着他:“都督大人心里猜测的是什么,事实便是如何。”
陆久机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娘亲呢?月娘呢?”
陆长风凄然一笑:“十月十九日,便是我娘亲的祭日。”
“祭日?”陆久机的身子晃荡了一下。
他不信!
陆久机平素里也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现在却目眦尽裂,眼底赤红,用力捉住了陆长风的肩头:“说清楚。”
邱鼎元皱起浓眉,上前拉过陆长风:“都督大人,冷静。”
陆长风与邱家的交情深,邱鼎元早就把他看做了自己人,他向来护短,见陆久机一副要伤害陆长风的模样,就算陆久机是当朝左都督,他也没半点惧怕。
陆长风却出口拂了邱鼎元的好意,“陆湛谢过大将军,大将军今日先回府去吧,陆湛有话要与左都督大人说清楚,晚些再到将军府中去。”
他定定地看着陆久机,“左都督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娘亲已故,不能亲自来同您说,晚生愿一一告之。”
他望向陆久机的神色里充满了悲悯,像是看着世间最卑微的蝼蚁,眼底全是不屑。
在母亲惨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等,等报仇的时机,让陆久机与福安郡主都尝尝心如刀割的滋味。
而现在,时机成熟了。
邱鼎元察觉到了陆湛与陆久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却不敢放心离去,唤来了身边的护卫留下保护陆长风,才最终走开了。
……
姚嘉缨每日最苦的日子,就是用晚膳的时候。
因为陆长风会来。
因而这几日一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总磨磨蹭蹭才过去。
今日她坐在饭桌边,一想到待会儿陆长风又要来了,就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焦虑,落在了乔氏的眼里,却成了另外的意思。
乔氏这几日见姚嘉缨每当陆长风在府内的时候,便会变得不自在,她便想歪了。
她知道小姑娘在嘉缨这般年纪,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陆长风容貌俊朗,合京城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看的,嘉缨会喜欢,很正常。
虽说现在还是个刚进士及第的年轻后生,可是前途无量,与自个儿的外甥女,勉强也算是般配吧。
再加上陆长风给她留下的印象极好,又是自小便认识的孩子,知根知底,乔氏很是满意。
乔氏笑着逗弄姚嘉缨:“阿桃在想谁?这般心神不宁。”
“陆……”姚嘉缨猛地合上了嘴,又干笑了两声,道,“大舅母,我没有多想。”
乔氏一脸了然,抿唇偷笑——她就知道。
邱鼎元却在这时候掀开了草灰色的门帘,走了进来。
乔氏赶紧起身,上前问道:“这是怎了?”
她瞧着邱鼎元的面色有些凝重。
又瞧了眼邱鼎元身后:“长风呢?”
“他说有事要与陆都督说清楚,今日不来府上了。”邱鼎元一边说,一边轻敲着黄梨木桌子的桌面,“陆久机,陆湛,都姓陆……唉,你说,他们是不是?”
姚嘉缨的小脑袋耷拉着——是,自然是,陆长风就是陆久机的儿子。
邱鼎元想了一路,现在才福至心灵地想明白了,一拍大腿:“是了!陆湛定然与陆都督是亲人,他们的模样也隐隐相似。”
乔氏被吓了一跳,方才她还在想陆长风的出身不显,怎么现在忽然他就多了个这么显赫的身世:“这事,你确定?”
邱鼎元摇了摇头:“只是个猜测。”
姚嘉缨却忽然眼睛亮了亮——陆长风见到陆都督了,那是不是要找回身世,回都督府去了?所以他是不是就不会日日都来将军府用膳了。
她眸儿弯弯,忽然笑了。
……
影壁下站着个粉衣红裙的小姑娘,脸上点着娇艳的桃花妆,举着把扇子挡着半边脸,半是羞怯,半是期待地站在那里。
小丫鬟在一旁,拿着件披风:“二姑娘,这里有些冷,您不若将披风穿上。”
邱云凝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不必。”
穿上了披风,她刻意想展露的身体曲线便展露不出来了,她才不要。
她在这里,等的是陆长风。
前几日她偶然间听到了乔氏与身边贴心丫鬟的谈话,说姚嘉缨似乎心悦于陆长风。
姚嘉缨抢了她太多的东西,这次姚嘉缨想要的,她反而要给抢过来。
姚嘉缨虽然美,可是现在不过才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论身段,她可比不上她。
邱云凝瞥了眼自己青春而窈窕的身体曲线,眼底跃上了几分得意。
只不过邱云凝失了算,左等右等,陆长风到最后也没有出现,邱云凝很快失却了耐心,气鼓鼓地回清荷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