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照耀着房檐上弯起的鲤鱼嘴,夜风渐凉,姚嘉缨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却觉得自己的额上热烫得厉害。
陆长风他居然……居然……
她咬着下唇,秀眉微蹙。
这是姚嘉缨一紧张生气便惯有的神态动作。
她忽然伸手往自己额前细碎的刘海儿上一通乱揉,额前碎发凌乱了许多。
一想到方才陆长风将她拥在他充满檀香气的怀中,以唇抵着她的额,辗转反侧,喃喃细语,姚嘉缨的心就乱成一团。
乱了,乱了!他居然敢威胁她不准她再与霍正槿走得太近,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让她远离霍正杨,他这是又把自己摆在她未婚夫的立场上了!
刚重生遇到了卫长风,她只是把他当做了一个纯良无害的良家少年郎,虽然他的年纪比她大,可是她却是以长姐的心态来爱护他的。
如今既然知道了他是陆长风,那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小瞧了她。
陆长风在姚嘉缨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
前世是如此,现今看来,这一世仍是如此。
可是姚嘉缨不愿再与他有干系啊……
捏了捏手中莹润的玉兔挂坠,她忽然狠下心来,用力扔到了院子里的角落,之后飞快跑回了屋里。
陆长风让她好好留着这个玉雕的小兔子,可她为什么要乖乖听他的?她虽然害怕他,可是还是有骨气的。
窗下的蜡烛摇曳着灯花,越燃越短,嘉缨闺房的门居然又被打开,福枝秉烛出来了,一边用手中烛照着院子,一边回头问道:“姑娘,您那小玩意儿究竟掉到哪儿去了?”
姚嘉缨眼尖地看到了角落里莹润发着光的小玩意儿,上前拾了起来,轻轻吹了吹玉雕的小兔儿上的灰,之后小心收到了荷包里。
她还是很有骨气的,她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
冬日一过,又是一年春景好,邱家的大公子邱云瑁前一年冬日与前一任大理寺少卿的嫡长女谭妙妩定亲,今日,便是他要迎娶谭妙妩进门的日子。
对于这位未来嫂嫂,如今的嘉缨可是十分敬重。
上一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大哥娶谭妙妩,是受了委屈了——镇国将军府的势力太过强大,若再与世家大族结了姻亲难免会引起皇帝的怀疑,所以才订了已故的大理寺少卿的嫡次女谭妙妩做将军府的未来主母。
大哥邱云瑁作为家中的嫡长子,为了家族迎娶了一个身家不显的女子,虽说后来看起来与谭妙妩也算是相敬如宾,感情甚笃,可是姚嘉缨就是觉得是大哥受了委屈。
直到大哥同舅舅一同在承德二十二年的那场战役中战死,她看着自个儿这位素日柔柔弱弱菟丝花一样的大嫂在知道消息之后,毅然决然地撞柱追随哥哥而去,她才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是有多浅多错误。
虽说娶的新媳妇身份并不是十分尊贵,可是这婚礼还是要大肆操办的,将军府前的路上铺开了十里红妆,府内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儿子娶亲,乔氏比谁都开心,早早就起来开始忙碌,打点着婚宴上要用到的一切。
姚嘉缨知今日是大日子,乔氏必然会十分辛苦,也便早早起来,想帮帮乔氏。
嘉缨今日特意仔细打扮了一番,一身桃红色褃子搭四色海棠挑线裙子,打扮得十分俏丽,又不至于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只是她的额间点上了红莲花形状的花钿,如锦上添花之笔,一下子让小姑娘精致的五官变得艳光逼人了起来。
乔氏看着姚嘉缨出落得愈发令人惊艳的模样,很是满意——她的儿子们一个个都是敢担敢当的俊秀男儿,自小养到大的外甥女更是美得像是画中仙女,这怎能让她不觉得骄傲?
将军府的排场够大,整个京城靠近城中的都能听到鞭炮声。
陆都督缓缓睁开了眼,半梦半醒间,似乎又瞧见了这一年来让他日思夜想的那人,低低地唤了声“月娘……”,之后霍然睁开了眼皮子。
木窗外,劈里啪啦,炮竹声并锣鼓喧天,远远地也能感受到喜气。
他看着大亮的天,张了张干枯的唇:“这是谁家嫁娶?”
自打陆久机被福安郡主失手打伤之后,他便一直卧床不起。
是真的伤得这么严重吗?也不是,陆久机只是借着受伤一事,在躲避着一些事实。
那些让他在这些时日,日日梦魇缠身,夜夜无好眠的事实。
月娘死了——可是他不想承认啊。
梦里的她,还是那般娇妍的模样,明明还活着。
床前站着的那人长指勾住床幔:“父亲。”
陆久机燃起光亮的眸子复又死寂下去,失落万分……不是月娘,是长风。
看错了。
难过。
陆久机借着福安郡主失手打伤他一事,冷落了福安,责罚福安这接近一年的时光里一直住在别院。
陆皎皎偏袒福安,又不敢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哥哥陆长风,也跟了过去。
是以陆久机的身边,只有陆长风一人在陪着。
陆久机听着外面连绵的炮竹声,闷声了半晌,又问了一遍:“谁家嫁娶呢?”
陆长风道:“镇国大将军的长子,虎贲中郎邱云瑁,今日娶妻,其妻为前大理寺少卿嫡次女谭氏。”
陆久机下意识地皱眉,他又开始算计了:“前大理寺少卿,已经病逝了,谭氏还是嫡次女,不般配啊。”
不般配啊……
陆长风薄唇勾笑,神态间透露些许的凉薄意:“般配不般配,不是只由家世一向决定。”
陆久机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之前正是因为觉得月娘配不上他,才会导致了现今这天人永隔的场面……
心底忽然剧痛,一向伶牙俐齿、八面圆滑的陆都督此时却不知该怎样来接话了,无措地说道:“确是如此,长风,你帮我带份贺礼去将军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