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谨之便带着傻子往东边去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一些乞丐流民看到居然有一大个子跟在陈谨之身后,不免惊讶起来,暗暗在想这人是谁,居然能得小煞星的亲可。
勉强来说,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陈谨之什么性格他们是清楚的,这五年来从来只见他独身一人,而且对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有流民望向天空,哪里看得到太阳,天上阴云密布,风吹不止。昨夜翻风他们是知道的,若是下雨,能乞讨的活计要少上很多。
只是几眼,流民乞丐们便不再去看,陈谨之这小煞星爱亲近谁亲近谁,只要自己不去触他的霉头就行。
往东三里,便是杭州城的腹地。
在十三年前,杭州城腹地要往西一些,更靠近南王府。
南王叛变被斩之后,杭州城城主为了避免禁忌,便上疏请求扩建杭州城,并将杭州城中心往东迁移。
朝廷也同意了,于是杭州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杭州城以街道划分草市,东市贩卖衣物饰品,西市贩卖铁具农具;南市贩卖食物,北市则是贩卖本地与外地特产。
这样严格的划分使得草市便于管理,但同时也造成了一些麻烦,毕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清楚的去划分归类。
酒家和客栈是不受限制的,整个杭州城,只要你有钱,只要合法都能建。
而杭州城最不缺的就是富商,于是街道两旁的酒店客栈林立,难以计数。
天气不是很好,眼看就要下雨,这时远在东南方向的城外,有一列车马队伍缓缓行驶而来。
马车居中,谈不上大气,比不过前后富商的座驾,但却有一种古朴的气息。
前有侍人开道,后有牛车拉着行李,马车中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中年妇女。
中年男子闭目养着神,而中年妇女则时不时拉开帘子望向杭州的方向。
马车旁,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驾着一匹骏马,手提银色长枪,昂首挺立,看着妇人频频拉开窗帘,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再有一刻就进城了,别着急。”
妇人勉强一笑,然后又将脑袋缩回了车中。
“不急在这一刻。”
中年男子缓声说道。
妇人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谨之怎么样了,瘦了吗?”
中年男子道:“老方每个月都给他送去十几两银子,够他花的!”
妇人幽幽地看了一眼男子,心中哀叹,这父子俩简直是天生的仇人!她看得出来,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愿意再多提几句关于大儿子的话...
“下雨了...”
小儿子陈观原呢喃一声,妇人悄悄掀开一条缝望外看去,乌云来了...
陈谨之根本不知道他双亲已经在来杭州城的路上,只顾带着傻子望城东走去。
虽然只是早上,但是黑云压城,跟天黑没有太大区别。
墨黑色的云从远方倾轧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街道上的小贩早已把棚子立了起来,可看着样子,还得把棚子再加固一下,不然等会大雨将绷子掀飞了,这一天的生意就没得做了。
陈谨之没带伞,他嫌那玩意儿待在身边麻烦,得腾出只手来。
只是看这样子,早知道带一把伞让傻子带着就好了。
陈谨之心中喟叹。
走到中城的时候,天开始飘雨了,雨势还不是很大。陈谨之可不想在这大冷天里淋上这么一场雨,于是带着傻子进了一座茶馆。
除了高档的大茶馆以外,街边的茶馆都是小本经营,店里的掌柜看到陈谨之二人扮相邋遢,不免有些气恼,可还没待发火,陈谨之就直接甩了一两银子过去。
掌柜的接过银子,笑眯眯地接待了二人。
“来一壶暖茶,再来些小吃食。”
“是是是,二位请稍后。”
收了银钱,掌柜的态度自然来了个大转变,这年头,有钱的才是大爷。
不一会儿,掌柜的便将一壶暖茶端将上来,又摆了些零嘴,茶馆不是饭馆,一般只有些消磨时间的零嘴吃食,要是吃饱那就得换一个地方。
陈谨之倒是不在意这些,有些零嘴磨牙打发时间是最好的,外面的雨势已经大了起来,街上行人已经没有几个。
陈谨之撑着下巴,吃着零嘴,听着外边唰唰唰的声音,百无聊赖。
“啧,春日雨势大成这样倒是罕见,难不成今年又有天灾?”
陈谨之心中暗暗想着,他爷爷没死之前曾教过他读书,他识字之后最喜欢的便是史书和志怪小说,自然是知道十几年前那场因为天灾而导致的农民暴乱。
“你怎么不吃?”
陈谨之撇过头看到傻子望着碗里的零嘴,一脸为难的样子。
傻子啊啊了两声,陈谨之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窗外雨声那么大,也懒得去辩。
看到陈谨之不搭理自己,傻子无奈的缩起了身子。
杭州城西南方向本有一处海湾,由于十几年前旱涝相交,导致海湾处的山口被冲碎,又在另一处垒砌起壁崖,形成了如今的一处大湖。
天灾过后,杭州百姓喘了口气,口袋中厚实起来,便在这座大湖边上修建了凉亭,种上了柳树,至春时,柳树生嫩芽,迎着风飘荡。
大湖称明圣湖,也被杭州城百姓称作放生湖。
杭州百姓认为十几年前的大旱和洪涝乃是由于过度地捕捞残杀而遭到了老天爷的警告,于是在那以后的每年春分,杭州百姓都会在此将一些鱼苗放生。
说是放生,其实跟放养差不多,来年不还是要将其捕杀下锅?
走个形式,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理上的慰藉罢了。
明圣湖中心,大雨倾盆而下,哪怕避在亭中仍旧躲不过大雨的肆虐。
亭中有丽人二,其中一人丫鬟打扮,青红色的衣衫显得其活泼可爱,一双大眼睛正望着亭外。
雨势太大,已经模糊的远方的视线,被风势引导,大雨洒如了亭中,将她的裙脚淋湿,丫鬟吓到跳了起来,愁眉苦脸地说道:“小姐,这雨这么大,我们怎么回去呀!”
被丫鬟称作小姐的女子身着白裙,秀发长长落于腰间,眉毛如画,其容貌如同天上仙子般美而娇,气质空灵而令人眷恋。
只见她端坐于亭中,面前摆着古琴,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弹奏着除了主仆二人外再也无人能听到的曲子。
“青鸟,你还是那么急性子,雨再大,总会停的,待雨停了再回去。”
被唤作青鸟的丫鬟笑嘻嘻地跑到女子身边坐下,将淋湿的裙摆提了起来,秀手一拧便将水拧出,沾了水,青鸟便将水甩向了女子。
“青鸟!”
被调戏了一番的女子娇怒,倒也不是真的生气,青鸟自小随她长大,虽说是主仆身份,但她却从没将青鸟当做下人。
青鸟蹦了两步又来到亭边,伸手到亭外,任大雨淋湿。
“小姐,你说会不会有书生在湖边看到你,然后冒雨前来护花呀?”
女子轻笑道:“你当天下书生都是这般色胚不成?如此大的雨,他们又岂会出门遭罪,还不如待在家中读圣贤书。”
青鸟道:“那可不一定,江南谁人不知道三绝仙子苏仙儿的美名?要是知道小姐在此受困,莫说那些书生,就是那些官老爷们也得拍着屁股赶来!”
苏仙儿道:“什么三绝,不过是一些好事之徒强加的名号而已!”
青鸟道:“呀呀呀!依青鸟看,不应该是三绝,而是四绝?”
苏仙儿道:“那你倒说说呀。”
青鸟道:“人言小姐琴棋画皆一绝,青鸟看呀,小姐还得加上一个美绝!天上的仙子怕也比不得小姐好看!”
苏仙儿莞尔一笑,知道这是青鸟这是在调侃她,也不在意。
青鸟回到苏仙儿身边坐着,嘻嘻说道:“小姐莫忘了,这还是个乞丐说的呢!”
苏仙儿指尖轻点了一下青鸟的鼻尖,笑道:“合着你家小姐就只值得一个乞丐的夸呀!”
青鸟说道:“哎,这可不是,青鸟虽然讨厌他,但却同意他说的这话!对了,小姐,那乞丐这几天没有来烦你了吧?”
苏仙儿摇了摇头。那少年乞丐,五年前因意外见了他一面,之后便一直纠缠不休。
说纠缠,倒也不妥!
苏仙儿蹙眉,那年她才十一岁,样貌还没现在这般出众,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三绝仙子绰号,乞丐隔三差五便偷入她房庭听她抚琴,每次没发现便免不得挨一顿揍,可没过几天,墙头的那道身影又如约而至。
十四岁生日那年,那少年乞丐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爬到她房中,苏仙儿本以为他欲行不轨,大喊起来,院中的下人闻得动静便携着棍棒而来,那少年乞丐慌慌张张地丢下一个盒子便躲窗而逃。
苏仙儿被吓得不轻,看到地上的盒子,鬼使神差之下便将其藏了起来,待下人问询情况时她也只是说做了噩梦,然后又被一只猫吓到而已。
下人们茫然却也没有办法。
待到闺中无人之后,苏仙儿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簪子,翠绿色的,成色还好,但算不上上品。
苏仙儿一时不知所措,那种感觉,不知是心动还是是羞愤。
后来那少年乞丐连着十几天没来,她还担心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直到那天那熟悉的身影按时出现在了墙头...
“你叫什么名字?”
“陈谨之,你呢?”
“我叫苏仙儿。”
陈谨之望着窗外,手捧着瓷碗,碗中暖茶早已干净,他却浑然不知。
那一年,他坐在墙头,她在院中抚着琴。
真是喜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