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大雨罕见地下到了中午,陈谨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一阵喧嚣之后醒来才发现雨停了,迷迷糊糊地带着傻子往东集赶去。
可还没下楼,陈谨之便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原来是傻子的肚子在叫唤。
他顿时想起来早上起床的时候并没有吃东西,乞丐的生活本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也习惯了不吃早餐,傻子估计是饿坏了,他又不免想起早上刚入茶馆时傻子啊啊叫的两声。
眼睛一眯,哼了一声,原来是个骗吃骗喝的假乞丐!?
傻子跟在他身后,没有注意到陈谨之难看的脸色。
在杭州,一般来说乞丐都不缺吃喝,虽然日子难过了一些,但起码还能活下去。倒也不是没有那种骗吃骗喝的人,专门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来谋私利。
陈谨之刚来的时候被骗了好几次,他尤其嫉恨这类人。
也不怪陈谨之误会,傻子本来就不会说话,只会啊啊啊叫唤,要不就是呵呵呵地傻笑,早上茶馆掌柜端上来的零嘴,傻子以为那是今日的餐饭,很多乞丐一天只吃一顿,傻子看到碗里的吃食就那么丁点,而自己食量又那么大,怕自己下嘴了陈谨之就没得吃了,所以啊啊啊地叫着:我不饿,恩公你吃!
可惜陈谨之想歪了。
大汉将天下划分为十三郡,每个郡设太守,郡下管辖州城,每个州城又设城主,将朝廷的旨意一层层往下传达。
封王时代,杭州属于东王和南王辖地的交界处,设立十三郡之后,杭州便脱离了东王地界,归于南方扬州郡。
最近有传闻朝廷又将设立十三刺史,待皇帝巡游天下,只是因为东王的原因暂时搁浅。
杭州城主府设于东城,大汉以东为尊,天下州城基本都是以东为首。
城主林通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临近花甲之年,早已有了退休田园,颐养天年的想法,只是递上朝廷的请辞疏还没有得到回应。
十三年前,农民暴乱,前任杭州城主因罪入狱,他因此坐上了这个位置,但谁人都知道,杭州以及周边州城之所以没有受到暴民侵扰,除了因为东王的钳制以外,还有那个叫做陈世山的男人。
陈世山并不是世家之人,大汉之时,门第仍是平民与贵族间最宏大的沟堑,但陈世山凭借自己的手段,在镇压暴民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当时南王有一支两千人的秘密军队开往京都,被陈世山知晓后便去告知了东王,可到了东王府才知晓东王早已秘密赶往京都。
陈世山虽然只是一介寒衣,但他深知,若是这支军队抵达京都,那么天下极有可能易主。
南王是一个极度在乎世家颜面,而枉顾寒门的人,若是他登上了皇位,那天下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其实陈世山也有私心,他出身贫寒,乱世出英雄,他要搏一个出头的机会!
在一个深夜里,陈世山带着私下募集到的三千私兵袭击了军队,拼到最后一刻,陈世山这一方仅有一百余人活了下来。
后来东王得知此事,感叹陈世山之勇猛,便向宣文帝禀告。
陈氏一族从寒门一跃成为世家,而陈世山虽不如朝为官,但其影响力在江南极其大。
林通在府中好生招待着这位深受东王和皇帝赏识的新生权贵。他早有耳闻,朝廷即将设立的十三刺史中有一位便是陈世山。
陈世山受东王恩惠,而宣文帝已经成年,想要削弱东王对于大汉皇权的影响,又苦于找不到方法去实行,于是想到了陈世山这个突破口。
若是陈世山接受了朝廷任命,那么他必将受到东王猜忌。陈家现在乃江南第一大族,东王若是想要吃下去,那也得崩坏几颗大牙。
至于陈世山会不会彻底投向东王,宣文帝自有自己的考虑。
“林老折煞陈某了。”
林通亲自为陈世山沏茶,陈世山连忙站起来推却。
“远来是客。”
林通呵呵笑道,见陈世山坚持,便道:“就一杯,陈大家难得来一趟杭州,老朽尽一番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在此,谢过林老,叨扰了!”
陈世山轻抿一口茶水,道一声好茶!
其实他哪里懂茶,只是客套话罢了。
林通也知晓,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不仅要有深厚的知识渊博,还要有经典的礼乐传承,陈家不过入士十余年,这些底蕴都浅薄得很。
两人品了茶,又尝了些糕点,林通又试探性地问了几句关于十三刺史的事情,不过陈世山在这方面却闭口不提,林通平白惹得尴尬。
陈世山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作解释,于是岔开话题。
“近日江北有些不太平,淮阴教有死灰复燃的姿态。”
陈世山缓缓说道。
“可是当年那个淮阴教?”
陈世山点头,道:“当年平乱之后,查出南王背后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便是这淮阴教。东王命在下查出此教根据地,后来派遣了五千军将其剿灭,这十几年来倒也没有再听过淮阴教余孽犯案的消息,但这两年情况似乎有所改变...”
林通脸色有些凝重,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吏,但他很清楚南王叛变的事情有多严重,史书中的记在以及流传在民间的传闻只是轻描淡写,然而事实却严峻得很多。
南王在开赴京都时朝廷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帝师董寒明早有准备,派遣了驻扎在京都附近的红衣军南下阻杀,可还没到达江淮地界,红衣军七千人马就被一路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截杀个干净。
那路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后来查明就是淮阴教众,而人数却仅有五百多人。
红衣军,乃大汉建国以来就存在的编制,在驱除外敌,守护疆土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大汉所有军队建制中,战力第二!
以五百人灭红衣七千人...
林通一下子便想到了江湖武夫这四个字...
江湖武夫乃朝廷的一块心病,哪一任帝皇不想尽收天下武夫入帐中,做到真真正正地大汉天子君临天下?
可又见哪任皇帝真正做到?
武夫四品,达者通圣,已非人力可以企及!
林通摇了摇头,想想自己就要退隐山林了,还是别去参合这些事的好。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直到下人告知午饭已经备好了,林通赶忙请陈世山入座,又派人去请陈夫人以及陈观原。
大汉时期,妇人不得与男子同座入食,男尊女卑的情况十分严峻,但宣文帝继位后倒是对这一点要求你不是很严格。
陈观原随母亲坐与桌尾,陈世山与林通于首座侃侃而谈,酒足饭饱之后林通便道:“陈大家,客房已命人备好了。”
陈世山摆了摆手,道:“林老客气了,在下此次到杭州实乃为犬子而来,怕是不能在杭州久留,若有闲暇必当上门叨扰一番。”
林通笑道:“倒是老朽唐突了,不知可有老朽能帮衬的地方?”
林通瞄了一眼陈观原,后者不为所动。
陈世山道:“林老误会了,观原乃林某次子,此次是为了大郎陈谨之而来。”
“哦?”
林通倒霉听说过名誉遍布江南的陈世山还有一个儿子,只当他是早年在外破了花戒留下了种子,只是当着陈夫人的面,这种隐晦的事情就不好提了。
“哈哈,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留陈大家了。”
陈世山拱手以示谢意,叫了下人收拾好东西便出了府去。
花衣巷是杭州著名的妓巷,有许多慕名前来的富商在此一夜掷千金,也有许多穷酸书生在此败尽家财。
要是花衣巷最出名的便是写意楼,三绝仙子苏仙儿便出身与此。
女子为妓,这一生便难以好过,过了青春正好的时期,哪一个不是下场凄惨,最后郁郁而终?
苏仙儿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她虽出身低贱,但她有个好妈妈。
秦妈是写意楼的一舵手,楼中女子十四岁后便要出阁接客,但苏仙儿没有被勉强,只要苏仙儿不愿,不管客人出多少银子想要包下苏仙儿一晚,秦妈尽皆推辞。
只是这几天花衣巷来了个惹不起的人物,秦妈这下就为难了....
花草满院的亭中,苏仙儿秀眉紧蹙,青鸟在一旁嘟嘴,埋怨个不停。
“小姐,那祁少佳是真的可恶!仗着自己是太守的儿子竟然想要强行动粗!若不是秦妈见势不妙阻拦了他,小姐就要受委屈了!”
苏仙儿叹了口气,身为曲中人就是这般的命不由己,秦妈一意护短,导致写意楼两日间生意骤减,根本没人敢去得罪扬州太守的儿子!
“小姐!要不咱就逃了吧?这样祁少佳就找不着咱们了!”
青鸟眼睛一亮,出了个馊主意。
苏仙儿道:“且不说逃不逃得出南方地界,就算逃出去了,秦妈怎么办?祁家绝不会放过秦妈的。”
青鸟道:“可以叫上秦妈一起逃呀!”
苏仙儿道:“写意楼是秦妈一辈子的心血,再说了,楼中那么多落难的姐妹,如何逃?”
青鸟眼睛一暗,道:“那些个平日里阿谀奉承的,自诩正人君子的家伙这是就不见人影了,真是虚伪!”
苏仙儿苦笑道:“青鸟,我已经习惯了。”
青鸟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