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六自是沉稳不漏声色,只市侩噙了笑,爽朗万分,徐正却没有这般厚脸皮功夫,强装不识同对面人拱了手,动作却明显尴尬了几分。许关关心中暗笑:这青衫剑客果然实诚,用他来逼严小六委实绝妙。
许关关热情给徐正添上淡成凉白开的普洱,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白城风景虽好,天气却反复,更深露重挣扎得很,让人风里来雨里去整日盯着,实在苦了徐公子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眼见着却是好大一个坑,严小六一个挑眉,似乎还没来得及制止,徐正就颇认同地点了头,许关关从善如流:“夜间天气冷,有家又地偏,搞得生意都不顺畅,真让人为难……”
徐正闻言却好大一个爽朗笑脸:“老板娘实在爱说笑话,有家坐在驿站路口,若他算地偏,那就没有不偏的了!每天敲了夜门的人,我看也不见少啊!”
许关关刚想继续挖坑,不成想这金主居然自己往坑里跳。猎人拿着绳子算计得正起劲儿,结果那鹿说:“嘿你个傻子,别挖陷阱了,告诉我绳子在哪儿自己套!”
惹得她一阵心悸,好大一番算计居然根本用不上,结果虽然是好的,却让许关关莫名有一拳冲在软海绵上的挫败感,难道是她高估了对手?
“公子真会说笑,”饶是莫名奇妙,不过许关关绳已在手,企有不套之理,“咱这小店面还每日劳烦您,实在是埋没,严哥儿真是没道理乱用人,您说是不?”
徐正只实诚模样摇头:“哪有埋没之说,工作无分贵贱,何况有家客栈定是有卓越处,公子才肯屈居于此……”好似全未注意到自己已经将严小六卖了,颇有一副早有意见的委屈模样。
许关关没成想此人这般真诚,暗喜之余面上只做惊讶状,狡黠望向严小六方向:“严公子,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
哪成想严小六竟一脸坦荡,放下早没味儿的茶碗便淡然微弯了眉眼:“掌柜的既是明察秋毫,还要我解释什么?”
许关关一口老血堵在心头憋了半死,也没心思纠结严小六乱用的词语,她竟忘了严小六的百转心思,此人彼时也是凭一手装傻充愣的好本事,让她卸了戒心,此番分明是将计就计,索性让徐正本色出演,这徐正瞧着倒是耿直,估摸着却和主子一个货色,连她都被骗了去。
许关关只噙了弯弯眉眼,目光自严小六起扫过徐正:“严公子实在坦荡,好歹我也是客栈老板,既然选了我家作为‘据点’,至少正式认识一下,如何?”
徐正侧目瞥了严小六一眼,垂眼便不再吭声。严小六褪了市侩笑脸,颇文雅温润地微阖双手,玉青粉袖随风微动,他本就生得精致,眉目分外俊朗,只是平日里迎来送往多为市井模样,恰是许关关多见又不喜的滑头。此番难得认真颜色,竟比傍晚在茶楼上惊鸿一瞥的月白公子还要绝尘出众,她竟不由得怔愣了几分。
严小六双手微送向前一揖,眉毛略低便淡然启唇:“掌柜的多包涵,在下确是要事在身方才寄居贵阁,多日叨扰实在抱歉,只是身份一事委实敏感,还望掌柜的海涵。”
许关关暗骂两句便变了脸色,再不同此二人客气:“一句委实敏感就想糊弄?严公子怕不是当我傻吧!有家客栈虽小,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的,既然公子不愿透露,明早就拾了铺盖走吧,小店容不下您这大佛!”末了用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又嘟囔了一句,“谁知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
那厢徐正接了严小六的暗示,只作不耐莽撞状便是一喝:“我们自帝都跋涉至此,岂是让这姑娘家嚼舌根的!我家少爷血染疆场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哭鼻头呢!”
严小六轻拿了杯盏、眉头微皱,张口便拦下了徐正的话:“徐郎莽撞、出口无遮拦,严小六在此给掌柜的赔罪了。”
许关关只轻笑一声:“严公子实在客气,既已不是小店伙计,日后也不必唤我掌柜,您是何等身份,忒折寿!”
徐正听了自家公子的言语,自是垂眸不作声,严小六那厢星眸微敛便是一个刚正武将礼,利落风行竟让许关关都惊了一惊。
他俯身只一式,神情严肃:“我等要务务必要借掌柜的客栈一用,既然掌柜的实在计较,小弟只得如实相告!”
闻言许关关微挑了眉,扭头冷眼盯着严小六。他倒也不躲闪,直直瞧着许关关的眸子,凑近了半步,分外真诚模样:“我本是徐姓,单名一直,乃当朝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徐正乃我家侍卫,此番所来确实是受王命,掌柜的相必也听说了不周玦失窃一事……”
许关关面上不屑,仍留神听着,徐正却闻此几不可闻地脚下一虚,然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常。严小六所提的御史大夫也是当朝一人物,大殿直言、身在百官首,冷眼旁观、心是玲珑心。
此人是少有的寒门仕子,据说是皇上与开元将军自空山求来的隐士。徐家无世族那般的长久积累,却胜在当家一人身居高位且深受宠信,御史大夫忠贞明理天下闻名,深受百姓爱戴。大夫府两位郎君,大郎从军旅武官,二郎却生性桀骜,弱冠之年便脱离了大夫府,无人再知其来去,行踪颇为诡秘。
按严小六此番说法,皇帝安排御史大夫遣人暗寻,他乃大夫府二郎,虽宣布了独立,不过因着父子孝道受父亲之命倒也无可厚非。
许关关却只长久盯着严小六,良久试探性开口:“徐家二郎?”尾音添了半分尊敬,末了是一声自嘲轻叹,“不成想竟是这般烟火心机人,实在让我失望!”
严小六心下一动,愈发深邃暗笑:此人分明是知晓徐二郎的轶事,此事在帝都士族虽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毕竟是家族丑闻,竟流传到边关客栈掌柜都明晰的地步?分明是此人身份存疑。
许关关暗瞅了严小六一眼,却也不深究:“既然是徐家人,非要赖在我家,也不是不可以,只一个事儿,掏钱,交房费!”
徐正满脸惊愕:“房费?我家公子替你们客栈作营生,还要给你交钱?”
许关关冷笑一声:“没钱?滚蛋!”
徐正竟颤抖着指了许关关,满脸惊愕:“这,哪是姑娘家说的话,简直不可理喻!”
严小六却不恼,微扬了嘴角:“不知姑娘想要多少?”
许关关一抬眼:“每人每天一两银,两人,二两!”
“你怎么不去抢?”徐正闻此一个惊呼。许关关却又扬了嘴角:“我还是看在你是徐家人的面子上,才让你住下。没钱就滚,小本生意,也不是做善事的不是?”
严小六冲着徐正略一摇头,自己转头应下:“掌柜的此等安排确实合理,只是我二人远离故土,银钱委实不好周转,不如先交付五十两,剩下且记在账上,你看如何?”
许关关本以为严小六要赖账,沉了脸色,最后听闻要交定金,登时便又是眉眼弯弯的温善模样:“好说,好说!”
收了钱,小丫头还一脸市侩浅笑:“你看,早这样不就行了?皆大欢喜嘛!”
画面一转,瞧了转身蹦跳在摊贩间的罗衫姑娘,徐正满脸无奈:“公子,为何要给她银钱?这分明是坐地起价。”
严小六轻抚折扇微摇头:“阿正,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你还是嫩了点啊!”
徐正摸了脑袋,颇有点儿苦思意思:“那公子又为何借了二郎的名义……”瞧着严小六的禁声手势,他登时合了口。
严小六微微摇头,徐正虽机敏,却少几分耐性,较之二郎确实相距甚远。不过胜在有可造之处。抬手拍了徐正肩膀,他暗笑:“你且观之,多言易失!”
徐正暗点了头,不远处的许关关却也扬了嘴角:果不其然,此人根本不是徐家二郎。
月色正好,若水河畔人声喧嚣。严小六瞧着不远处许关关忙着采买置办的少女笑颜,竟莫名生了些许流连意味。
微摇折扇,他轻笑一声:“今夜茶社,普洱甚香。”言罢便款步追上了不远处的烟青身影。
仅剩徐正一人好奇尝了寡淡甚白水的茶沫子,白白苦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