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心头血,不是已经抓住那贱女人吗,怎么还要我儿的心头血?你这庸人,是不是想害死我儿!”陈国公府内,韩夫人依旧如同之前见过的那次一样,珠翠满头,穿得很是华贵,不过她心情显然很不好,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市井泼妇而非端庄矜持的贵妇人。
楚熹懒得和她啰嗦,看下陈国公道:“陈国公,取心头血听上去吓人,其实只是在心口位置的皮肤上割一个小口子,取一点血就可以了。危险也不是全然没有,可是我们虽然已经抓住了琴儿,但是她怨气不化,说不准哪天就会挣脱开风影,现在这般并不是长久之计。”
陈国公抚须思考了一阵道:“此事会对小儿有什么影响?”
“只要听我差遣,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所以一会需找一个安静的房间给我,除了令郎要在场,还需要两位帮手,一人给我护法一人看着令郎,以免出现意外。只要在化解怨气期间不出房间,定可保令郎性命无忧。”
“我会为永宁居士护法,至于看着令郎的人……”李陵川忽视一旁一副跃跃欲试表情的李端行,“我觉得国公爷自己来比较合适,你意下如何?”
听这个意思,怨气不除,自己家永远也不得安宁,况且既然长乐郡王自己都愿意进入房间一起驱邪,想来并不会太危险,于是陈国公点头答应道:“就依郡王所言,有劳了。”
韩夫人艳丽的脸庞面带不满,还欲再说些什么,未等她开口,陈国公回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自从她去长乐郡王府闹过一次之后,陈国公对韩夫人就愈发不假辞色,看他铁了心要同他们一起驱邪,韩夫人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闭上嘴巴,有些担心的望着他们带着杜启明离去,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出问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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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张符篆已经画完,至于用来画符篆的,当然用的是刚取到的杜启明的心头血。楚熹把符篆依次排开,再次叮嘱道:“在化解怨气的时候,会出现一些情况,可能会看到幻象丛生,也可能会听到凄厉的怪声。郡王自不必说,国公爷也是久经沙场,必然不会被小小的幻象影响,只是我专心催动符篆,到时定无暇顾及旁人,还请二位多加注意。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万万不可离开这个房间,否则,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敢保证。”
她口中的旁人自然是指杜启明了,李陵川点头,二人互看一眼,楚熹说道:“准备好我就开始了。”
楚熹一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面前的十二张符篆升腾至空中,又缓缓降落到房间正中放着琴儿头颅的匣子中。
那匣子上本就贴满了符篆,再加上方才新画的,已经把琴儿遮的严严实实的了,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饶是如此,杜启明看向那个匣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在楚熹的催动下,符篆发出金色的光芒,那匣子突然开始抖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匣而出,众人如临大敌的看着那个方向,杜启明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唉……”一声叹息在众人耳边响起,那声音凄婉悲凉,仿佛来自冥渊一般幽远。
随着这声叹息,匣子里的怨气开始扩散,墨色的雾气像轻纱一样包裹住众人,室内的温度突然变得极低,放在架子上的青瓷花瓶上甚至凝结起了一层薄霜。
杜启明被眼前景象吓得瞠目结舌,又被寒气侵袭的打了一个寒颤,一副要跳起来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成功,因为陈国公的铁臂牢牢的拉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在这密不透风的幽深黑暗里,突然浮现出点点青色的荧光,寒意很快退去了,等众人再次看清室内的摆设时,突然发现此刻竟已不再国公府。这里是……天芳阁。
没想到琴儿怨气所造的幻境居然这么厉害,只是楚熹无暇顾忌,只继续催动符篆。
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坐在天芳阁的大堂中央。她挽着一个坠马髻,发间只簪了一朵粉色的芍药,没有其他的装饰,身穿一件素色襦裙,面庞上细细描画着柳叶眉,未施其他脂粉,只是嘴角两边贴着两个面靥,如此素淡的装扮,看起来和大厅里富丽堂皇的装饰格格不入。
可是天芳阁里满堂的郎君,似乎都为她一人而来,他们屏息凝神,静静的听着她抚琴。
一曲罢了,大堂里才发出欢呼声,这其中欢呼的人之一,正是杜启明,而那清丽女子,想来便是琴儿。
奏完一曲,琴儿也不停留,迤迤然上楼去了。那杜启明连忙追了上去,只是他跑得太急,竟不小心绊倒在佳人脚边,大堂里响起一阵哄笑之声。
杜启明脸色不变,神态自若的爬起来,一施礼道:“我叫杜启明,方才听琴娘子妙音,如今见的娘子风姿,不禁为之倾倒。”
话语间居然还为方才自己狼狈的样子解了围,那琴儿听罢,抬起袖子掩嘴一下:“郎君当真妙人妙语。”但是她也并未停留太久,转头又走开了。
眼前的场景飞快转动着,此后只要琴儿登台,杜启明必定前来捧场。
画面一转,到了琴儿的房门口,琴儿一开门,只见整个房间里都是芍药花,粉色、红色、紫色,满满的堆在整个房间。
“一日不见娘子,我便失魂落魄。今日赏花,我又想起娘子每次只要簪花,必定簪的都是芍药,想来是爱极,所以把整个花圃的芍药都搬过来了,娘子可喜欢?”杜启明的声音在琴儿身后响起。
“奴的确极爱芍药。”琴儿朱唇轻启,可是语气却略带忧愁,“只是韶华易逝,过不了多久,这些花就都谢了。”
“花虽会谢,但是某对娘子之心永远不变。”
芙蓉帐暖,耳鬓厮磨。
古琴声起,杜启明的声音不断传来。
“琴儿,你放心,我定会给你赎身。”
“琴儿,虽我无法给你正妻之位,但是你知道知道我对你的心就够了。”
“琴儿,听你弹琴,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琴儿……”
“琴儿……”
“琴儿……”
崩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仿佛是琴弦断裂了,杜启明的声音也突然提高。
“什么!你怀孕了?”
那声音又缓缓放慢:“怎么会,你有了我们的骨肉,我当然高兴还来不及。”
画面再次一转,两人坐在琴儿的房内,杜启明忧心忡忡:“我母亲知道你有孕了,说除非你打掉孩子,不然别想进我家的门。”
琴儿闻言,一下站了起来,愤愤看着杜启明道:“我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如果你不要,我独自一人也会把他生下来。”
杜启明连忙把她按回座位上:“你急什么,这是我们两人的孩儿,你心疼,难道我就不心疼?你放心,我会回去再劝我阿娘的。”
一个小丫鬟敲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
杜启明端起药碗,拿勺子舀着里面的褐色液体,轻轻吹凉:“这是我请宫内太医开的安胎药,寻常人可吃不到。你只要安心养胎,帮我生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六郎,你对我真好。”琴儿娇笑,接过杜启明手中的药碗。
杜启明看着琴儿小口小口的喝完一整碗药,突然她手一抖,手中的碗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碎成了好几瓣。
琴儿捂着肚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杜启明:“六郎,你……”
杜启明起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看都不看琴儿一眼。
琴儿只听得他凉凉的声音传来:“还想进国公府,真是痴心妄想。阿娘说的对,这些风尘女子,玩玩就好……”
随着这句话,周围的黑气渐渐消退,众人再看,已经回到了国公府。
只是屋内的桌边站着一个垂泪的女子,赫然就是琴儿。
“什么卖艺不卖身,早就是杜六郎玩烂了。”远远的,一个男子轻蔑声音传来。
琴儿恍若未闻,只是轻抚着桌上的琴。
她缓缓的爬到桌子上,双手似乎抓着什么,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的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睛突出,舌头也不自觉向外伸,脚在空中乱蹬,那绳结越套越紧,最后,居然将她的脖子勒断了。
她的头颅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动,最后,竟是滚到了杜启明的脚边。
饶是陈国公见惯了大场面,见到这幅场景,还是吓得后退了一步。只见那头颅翻滚,停下来的时候居然脸面朝上,眼睛直直盯着杜启明。
“六郎,你负了我。”琴儿的头颅说。
杜启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声,嗖的一下就蹿到了门边,陈国公方才被惊得退了一步,居然没及时拉住他,此时杜启明已经把门推开了。
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楚熹只觉得口中一股腥甜味,整个人一震。
“你怎么样?”李陵川见她面如金纸,不禁担心道。
“郡王,不要……管我。”楚熹捏诀的手不动,另一手凌空画起一咒,语气艰难,“快去抓住杜启明。”
李陵川闻言飞身出去,只见杜启明呆愣愣立在门口,琴儿的魂魄立在他面前,穿的正是两人初见时那件素色襦裙,连发间的芍药颜色也一模一样,只是周身依旧黑气缭绕,她勾唇轻笑:“六郎,我们走吧。”
一个虚影从杜启明的身体里缓缓脱出,拉住了琴儿的手,两个人的身影开始渐渐消散。李陵川连忙拉住杜启明。
杜启明被拉得猛向后一倒,但是那个琴儿手中那个虚影只是变淡了不少,并没有回到杜启明的身体里。
房间内突然金光大盛,琴儿身上的黑气也消散无踪,她眼神中的疯狂消失殆尽,看向手边的虚影,又看看地上的杜启明,微微一笑,喃喃道:“记得你我初见,也是这样的暮春时节,芍药花开……罢了,罢了。”
她又看向房间内的金光,一颔首:“多谢你让我解脱。”
说完,连同那个虚影,一同消逝了。
“我的儿!我的心肝儿!你有没有怎么样?”韩夫人一边远远跑来,一边大呼小叫。
她的手抚上正坐在地上的杜启明的脸,杜启明冲她咧嘴一笑:“阿娘。”
陈国公也从室内走出来,看一眼杜启明见他无碍的样子,又瞪一眼韩夫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却见那杜启明突然把韩夫人推了个趔趄,站起来用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目光被不远处的一直蜻蜓吸引住了目光,他悄悄靠近蜻蜓,抬手把它抓住,然后张开嘴,竟然想要吃了那蜻蜓。
陈国公连忙制止住杜启明,有些惊疑不定:“他……他怎么了?”
楚熹扶着门框缓缓走出来,目光追随着那蜻蜓,蜻蜓没了束缚,展翅飞走了:“他的一魂一魄被琴儿带走了,简单来说,就是失了神志,以后都会疯疯癫癫的。”
韩夫人闻言惊呼一声,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她的侍女手忙脚乱的扶住她,却见韩夫人跳了起来,伸手就要挠楚熹的脸。
“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儿害惨了!”
李陵川抬手把楚熹护在身后,仿佛绿色冰晶一般的眼眸射出冷冷的光:“永宁居士作法前就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房间,令郎自己做了亏心事,被吓得逃出房间,还害的居士受伤,若不是她及时化解怨气,恐怕连这个疯子的命都保不下来。”
归根结底,还是杜启明心智不坚定,况且方才在屋内,的确是自己没拉住六郎,若这个小道姑是他请来的,不管责任在谁那,都是免不了被迁怒的。可眼下长乐郡王明显向着这道姑,况且儿子的小命已经保住了,虽然疯了,但陈国公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疯子。再说自己的又不是只有六郎一个儿子,其他的儿女各个很有出息,待自己百年之后,看顾弟弟平安过完这一生,应该还是做得到的。至于六郎,自己即便是再心疼,下半辈子也只能这样了,若是为了他再得罪长乐郡王,那更是不值当。
这个念头在陈国公脑子里过了一遭,他用眼神示意侍女把韩夫人拉去下,行礼道:“今天多谢郡王和永宁居士,内人惊闻噩耗一时有点难以接受,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那杜启明又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陈国公又补了一句“改天登门致谢”就急急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