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来势汹汹,可是讲的话又没头没脑,楚熹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哑然看向李端行。
那头的李端行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敢招惹这么火辣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也不做自我介绍,楚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在三人面面相觑,气氛颇为尴尬的时候,李陵川从府内走出来。
他似乎听见了那小娘子方才说的话,于是语气有些严厉的对着她说:“清吟,永宁真人是我请来帮忙查案的,不得无礼,你先进去。”
一般情况下,这娇气又嚣张的小娘子应该会跺跺脚,然后哭着向长乐大喊“你居然为了她凶我!”——之类的吧,李端行这样想,然后饶有趣味的像看戏一样看向两人。
不过小娘子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一看到李陵川,她表情一下变得十分可怜巴巴,小娘子略带委屈的咬着嘴唇:“三哥……”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李陵川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进去,别让我再说一遍。”
小娘子不敢造次,委委屈屈的扶着侍女的手向内走去,只是动作间好像十分舍不得一样,一步三回头的,大概盼望李陵川能改变主意叫她回来,不过终于她的希望还是落空了,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啧啧啧……”看到这幅场景,李端行一遍摇头一遍揶揄道:“长乐,你这是哪里惹来的桃花债啊?还害的我们永宁受这么大的无妄之灾……”
“我们永宁?”李陵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一眼楚熹,反而问道:“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你真的是,我们都一起出生入死过了诶,你也不要老是‘居士居士’的叫人家好不好,显得多生疏啊。”
虽然楚熹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李端行一起出生入死过了,但是听到他这个说法还是不禁莞尔一笑,唇边绽开一个小小的梨涡。
“永宁。”李陵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把两个字细细在口中咀嚼,碧色的眼睛微沉,他看向李端行闲闲道,“你今天不是要和舅舅舅母还有太子殿下一同吃饭么,再不回去还来的及吗,迟到了可又要被殿下罚抄书了。”
“对对对,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说完这句话,李端行又大叫着跳起来,“不对不对,差点又被你蒙混过去了,你还没说那小娘子到底是谁呢!”
“哪里惹的桃花债,居然还瞒着我,说嘛说嘛。”李端行稍稍靠近一点李陵川,饶是他相貌俊朗,挤眉弄眼的说出这番话还是无端显得有些猥琐。
“什么桃花债,我像是那种人吗?”李陵川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说起来,她和你我都有些关系。”
“怎么可能,你骗我,我从没见过她。”李端行目光透露出不信,毫不犹豫的反驳。
李陵川冲他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谁骗你了,你还记不记得先皇的姊姊,新平公主?”
“唔……”李端行在脑海里划算了一下辈分,“姑婆?我记得好像跟随她的夫君去了蜀地。”
“对,他们二人有一个女儿,后来嫁给了宣威侯林崇,林清吟就是宣威侯之女,算起来的确是你我的妹妹。”
李端行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楚亲戚关系,点头道:“哦哦,这样啊,关系呢也不算太远,不过都是多年不联系亲戚了,她怎么会在你府上?”
“我母亲年幼时和新平公主关系很好,清吟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公主府,所以还算熟悉。”先皇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当今圣人的胞妹,也是李陵川的母亲嘉阳公主,新平公主没出嫁前,对这个唯一的亲侄女很是喜爱,李陵川有些苦恼的揉揉眉头,“前些时日宣威侯向圣人上书,说要辞去蜀地军职,想带着家眷回到长安,他的父母去的早,前几年新平公主夫妇故去之后,他们在蜀地就没有亲眷了,虽然他年岁远不到需要退休的地步,但是年轻时打仗受了伤,现在年纪大了后遗症就发出来了,有时候连行走都要人搀扶,圣人想着蜀地天气潮湿,不利于养伤,于是便答应了。本来他们下月末才能到,没想带清吟瞒着她父母偷偷溜了出来,先行到了长安,我母亲这段时间身体亦不大好,所以嘱托我照顾她。”
这么一说,李端行模模糊糊的想起来,小时候有段时间,自己去找长乐玩的时候,的确有个小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直喊着“三哥三哥”之类的,论辈分,自己也算是她的五哥,可是这小娘子连瞧都不正眼瞧他,跟别说叫他哥哥了。
“可惜啊可惜……”李端行有些懊悔今天为什么要答应阿娘回去同他们一到吃饭,若是像前几日一样留在长乐郡王府,那一定就有好戏看了。
李陵川把垂头丧气上马离开的李端行抛在脑后,只对楚熹道:“我们回去吃晚饭吧。永宁。”
最后“永宁”这两个字他喊得又轻又浅,明明已经被李端行叫了一天楚熹都没觉得如何,可是听到长乐郡王那么喊,她的心就好像被一支羽毛轻轻搔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楚熹还没回味过来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已经被领至饭桌前,方才那小娘子,好像是叫林清吟的样子,已经立在那里了。
见人已经到齐,侍女们有条不紊上起菜来。
之前有李端行这个话痨在,饭桌上总是热闹的,但是偶尔他不在的时候,楚熹和李陵川也能很默契的享受饭桌上难得的安静,并不会觉得尴尬。
更何况今天饭桌上有一道八珍鸭脯,前几天楚熹第一次吃到,惊为天人。据李端行说这是道江南菜,郡王府的一位南方大厨特别擅长做这个,只是做起来工序繁多,十分复杂,李陵川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所以就算是一个月里有一半时间在长乐郡王府吃饭的李端行,也并不太能经常吃到。
所以今天居然又能吃到八珍鸭脯,想来是因为林清吟刚到,为了招待客人特意做的,自己大概是沾了她的光,楚熹自然专心和桌面上的菜品搏斗起来,无暇顾及其他。
只是,这饭桌上的沉默氛围让林清吟颇为尴尬。她又看看三哥,他一手端碗一手执箸,眼含笑意的看着楚熹,仿佛她的吃相比桌上的菜加起来还要下饭,她再看看楚熹,毫无自觉自己正被人盯着,依旧专心致志的吃着饭,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可是想到三哥方才护着楚熹的样子,她又不敢开口说话,连喝汤都小心翼翼的,一顿饭下来差点噎死。
李陵川眼见楚熹把最后一块鸭脯收入腹中后露出满足笑容的模样,终于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永宁,今天和慎惟出去好玩吗?”
本以为连日劳累,好不容易能逛逛长安的楚熹能很有兴致的聊一聊,没想到她收起笑容,略一蹙眉道:“好玩是好玩,不过今天我在长安碰到一件怪事。”
“怪事?”不知是因为身怀法术容易见到怪事还是最近长安真的不太平,居然又有怪事。
楚熹把在街上遇到书生,然后他们跟着他进书肆,后来跟丢了的情况和李陵川细细一说。
闻言,李陵川问道:“你想管这件事?”
楚熹抬头,见李陵川眼中只是略有困惑,并没有怪她多管闲事的意思,于是答道:“说想管也不说上,毕竟只是一面之缘,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更不知道这个书生是谁,只是黑气如此明显,我怕他有性命之忧。”
“你……”李陵川刚想问,突然想到楚熹初来长安,定然不知道是在哪条街遇到那个书生的,于是改口道,“一会我还要去宫里上职,正好可以碰到慎惟。长安城那么多书肆,既然你们在那遇到这个书生,说不定他就住在附近,等我问过慎惟之后再让都尉们详细探查一番,说不准能找到。”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也会让人留意最近城中发生的命案,万一他真的那么倒霉,已经死于非命,到时候一定会上报到我这,如果事有蹊跷,也会叫你去验看。”
不过短短几句话,李陵川已经将事情想得那么详尽,楚熹也不得不佩服他心思缜密,于是说道:“那就多谢郡王了。”
吃完饭,楚熹已经放下碗筷准备走回房间,林清吟看向三哥,见他对着自己仍旧表情严肃,只余一个“你看着办吧”的眼神,见楚熹马上就要走到廊下,林清吟也不得不哭丧着脸追了出去。
“永宁居士——”她喊道。
楚熹听到有人叫她,顿下脚步回头,就看到林清吟正气喘吁吁的向她跑来:“怎么啦?”
林清吟有些扭扭捏捏的扯着自己的衣角,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你……我……方才……方才是我冒失了,不该那样说你,抱歉啊。”
看着林清吟这幅样子,仔细想来,楚熹惊觉自己人生这十六载,居然从来都没有和同龄小娘子相处过,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才算合适。
不过楚熹转目一看,林清吟纠结的手指都快把衣裳拧坏了,想来她只是因为父母娇宠,所以才小小有些任性,本性应该并不坏,况且那么一件小事,自己并没有太在意,她居然还追上来道歉,于是笑道:“没事的,我没放在心上。”
林清吟没想到楚熹这么好说话,一双凤眼惊得微微睁大,结结巴巴道:“你……不怪我了啦?真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的,我……我就是……”
“我哪有那么小气,你也不必客气,和郡王一样唤我永宁就好了。”楚熹接话道。
林清吟的眼光中散出一点欢愉:“太好了!那……还有一件事,你也答应我好不好?我好多年没来长安,都不知道长安现在时兴什么装扮,带来的衣服都是蜀地流行的,再过四天三哥休沐,你和我们一起去买衣裳首饰怎么样?”
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挺会顺杆爬的,楚熹失笑的同时又有些犹豫:“可是我也来长安不久……不知道什么东西流行。”
“没事没事。”小娘子露出一点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那说好了,到时候我来喊你。”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楚熹也很难拒绝,只能笑着点点头。
因为实在是不熟悉,楚熹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之间应该聊一些什么话题,总之自己擅长的辨妖只能,捉怪之法,她肯定是不会感兴趣的,于是楚熹打算还是先回房间。
林清吟见楚熹一副又要离去的样子,踌躇了一会,又走近她,悄声说道:“不过你和三哥的事情,我……我可还没同意呢。”
说罢,她提起裙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跑的没影了。
只留下楚熹一人在风中凌乱——什么和三哥的事啊,自己和郡王又没什么,再说,要你同意干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