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时间匆匆过去,自从前段时间有一天在长乐郡王府睡到晌午才起床,楚熹对自己很是痛心。来长安还不久,已经染上了睡懒觉这么骄奢淫逸的习惯,实在不该。于是她痛定思痛,虽然在这边没有师父督促她做早课,但是最近每天还是和在观里的作息一样,卯时就醒了,先盘腿坐在床上,心里默念一遍清净经,然后起床穿衣,去院子里练一遍剑,练完剑再回房间沐浴。
于是,轻风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楚熹刚从隔间浴房里出来,穿着中衣,因为手上有伤不太方便,正别别扭扭刚套了道袍了一只袖子在手臂上的样子。
“娘子~”轻风把水盆放下,娇嗔道:“穿衣服不方便怎么不喊我一声?还有,你怎么又穿上道袍了?”
轻风一边说着,一边把楚熹好不容穿上去的袖子给脱了下来,无视她震惊又可怜巴巴的眼神,转头递给她一件石榴裙,笑着说道:“今天就穿这件吧。”
“穿道袍……不好吗?”楚熹弱弱的说道,这次下山,楚熹本来就只带了两件道袍轮换着穿,上次被琴儿困在树林的时候还弄坏了一件,所以现在最近基本都是穿轻风准备的衣裳居多。
“云想衣裳花想容,”轻风不容拒绝的拉着楚熹在镜子面前坐下,抬手把楚熹单手挽得歪歪斜斜的发髻拆掉,将木头簪子递回楚熹手里,“娘子长得这么好看,当然要穿最好看的衣裳。”
楚熹把簪子在放在胸口的衣襟里,看着轻风三两下给她梳好一个漂亮的双髻,一边还一心二用用余光扫着镜前的妆匣,思考该配什么簪子好,不禁夸奖道:“轻风,你的手艺真好。”
轻风拿起一只样式简单但是制作精巧的玉兰金簪,插在楚熹发间,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以前在公主府,也是帮公主梳头配衣服的,连公主都夸我呢。”
“后来郡王单独开府,公主怕没人照顾郡王,就把我和轻雨派给郡王了。”她又拿出两支小小的珠钗,点缀在玉兰金簪周围,“我本来想着,等郡王成了亲,我也能服侍服侍郡王妃。可惜啊,过了三年,郡王还是没成亲,我这门手艺也无用武之地啦。”
所以因为郡王府难得来一个小娘子,才这么热衷于给她打扮嘛……楚熹暗叹一口气,又问道:“说起来,我都不知道,郡王多大了?”
提起自己年轻有为的主人,轻风不禁有些得意:“郡王今年刚满十八。别看他贵为公主之子,这左金吾卫中郎将的职位,可是他自己花了四年时间一刀一枪一拳一脚拼出来的,全是真本事,这点可靠不了公主。”
楚熹回忆起李陵川利落的身手,也微笑道:“郡王的武艺的确很好。”
轻风最后将几个发钗的位置摆摆正,今天这套装扮算是完成了,轻风示意楚熹看镜子,问道:“娘子看看,怎么样?”
轻风亲自挽的发髻自然不必说,石榴红的襦裙也极衬楚熹如玉的肤色。
楚熹还没细看镜中的自己,林清吟的声音从外间响起:“永宁,你好了吗?我和三哥已经准备好啦。”
轻风忙把楚熹推出门,楚熹只好答道:“好了好了,我来了。”
李陵川和林清吟已经站在门外,碧眼郎君的目光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在楚熹被石榴裙映衬得格外明艳的脸庞上只停留了一瞬,就转开了。
倒是林清吟很是喜欢这身打扮,目光流连了好一会,直说:“这件衣裳好看,之后我也要做件一样的。”
因着林清吟对这件衣服的喜欢,一行人先去裁缝铺子逛了逛,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是不会穿成衣的,林清吟不过挑了几匹布,看了一下长安最近流行的样式,等回去再叫郡王府的裁缝做成衣裳。
然后他们又去了西市,先前第一天来长安的时候,楚熹还遗憾自己没能逛到这个天下闻名的市集,没想到今天就得偿所愿了。路过有一家胡商店铺的时候,林清吟被店内放着的两匹布吸引住了目光,一匹是胭脂色,一匹是翡翠色,暗金色线绣出雪花放射式的连绵团花,花朵与花朵之间,掩藏着用细细银线织就的小簇草叶,如流泻的泉水又如美人如瀑发乌发一般,高高从架子上垂下来,格外醒目,但是这美丽的花纹并不是吸引林清吟的主要原因——重点是,那两匹布不知在织就时用了上面方法,竟然在阳光下散发出和鱼鳞一般细密的波光,看起来华丽又特别。
林清吟一下就迈不动步子了,盯着其中那匹胭脂色的一动不动。店里的胡商也是有眼力见的,见他们衣着华贵,连忙笑着迎上来,他的汉话吐字清晰,只有语尾还带有点上翘,听上去有点异域情调:“这两匹布叫金玉织,我敢说全长安,只有我这有的卖,就算其他店铺也有类似的,光泽也不会像它们这么美,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虽然不知道商人口中的话又几分真假,不过饶是像楚熹这样对穿衣打扮没什么心得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更何况是“限量版”这样对所有女性都有超强杀伤力的词,只是这胡商这么说,想来这两匹布一定价值不菲。
林清吟有些心虚又有些期待的看着李陵川:“三哥……”
李陵川看着她的表情,指着胭脂色那匹对胡商说道:“那就包起来了吧。”
“这位郎君,两位小娘子,一匹布怎么够,好事成双,不如另一匹也买去吧。”胡商难得遇到这么豪爽的客人,笑得殷勤之余不忘推销起另一匹。
楚熹连忙摆手道:“我就不用了……”
也不知道这布价值几何,反正自己肯定是穿不起的。
李陵川闻言一笑,碧色眼睛在太阳下的光华比那匹翡翠色的布更胜一筹,却点头说道:“有道理,那这一匹也买下来,给永宁做衣裳穿。”
“三哥你真好!”林清吟欢呼一声,连连给李陵川道谢,见李陵川身边的小厮已经掏出钱来递给胡商,口中推辞的话也只能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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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大半日,林清吟终于累了,自来到长安之后,楚熹就算捉妖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何况已近午时,三人都有些饥肠辘辘了。
看着楚熹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李陵川打定主意道:“先去吃饭,吃过饭再做别的打算。”
一壶春是长安最有名的酒楼之一,李陵川大概是这里的常客,甫一进门,店小二就迎上来,态度恭敬,语气殷勤道:“郡王,二位贵客,雅间已经备好了,楼上请。”
李陵川一点头,对身后跟着的侍女小厮说道:“你们也不必跟着了,另开一桌随意点些东西,吃饭去吧。”
在一壶春吃饭的机会可不常有,下人们闻言不禁喜上眉梢,纷纷道谢,兴冲冲的散开了。
待三人到雅间坐定,李陵川对小二道:“先上一壶茶和一些茶点来。”
说罢他又看向楚熹道:“一会慎惟也要来,他坚持自己在一壶春吃饭的次数比较多,要他来点菜。”
一壶春的茶点做的相当精致,许是为了让贵人们用餐时可以保持优雅的姿态,每个都只做成一口大小。顺应着季节,春天做的是桃花酥和梨花膏,一个粉嫩一个洁白,十分惹人喜爱。如果单吃茶点可能会觉着有些甜腻,不过配新上的明前龙井,倒是恰好。
林清吟倒是个闲不住的,热情的和楚熹聊起了今天新买的布匹和要做衣裳的样式,虽然楚熹不精通这些,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在轻风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还能和林清吟聊得很顺畅。林清吟话多,她多半只是嗯嗯啊啊的,偶然才发表一句意见,场面居然也没有冷下来。
衣服的事情聊完,楚熹正准备喝口茶歇歇气,林清吟突然问道:“永宁居士?那你不就是道姑,出家人?可我看你吃东西也没忌口啊。”
楚熹一口茶没咽下去,闻言差点喷出来,不过她看了一眼对面碧眼郎君俊朗的面容,难以想象他被自己喷一脸水会是什么反应,只能强行把水咽下去,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
李陵川把手抬起来想帮她拍拍背,又突然意识到男女有别恐怕不妥,只能责怪的看了一眼林清吟。
林清吟接收到三哥的眼神,谄媚一笑,连忙凑上去代替李陵川轻轻拍了拍楚熹的背,一边说道:“你没事吧?怎么了,这问题不能问啊?”
楚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呛到了。”
她看林清吟还可怜巴巴望着她,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严格来说自己算不算出家人。我是被师父收养的,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出家,后来师父看我有天分,就教了我一些武功和法术,只说等我长大了在自己决定要不要出家。”
说到这她有些羞赫:“后来……后来我们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反正我平时就住在道观,有空和师父一起下山捉捉妖。其实出不出家没什么太大区别,对吧?”
林清吟也不明白这中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只胡乱点头应了一声。
只是她们都没注意到,在听到这段话之后,对面坐着的郎君碧色的眼眸像星星一样亮了一瞬。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是不是这?”说话的是个小娘子,声音高亢尖利。
“哎,真华,别跟着了好吧,我这是准备和好友一起吃饭呢。”回答的声音他们很熟悉,居然是李端行。
接着门外又是一阵吵嚷,一边似乎是店家恭敬又无奈的劝慰,一边似乎是侍从们不依不饶的质问。
方才那小娘子的声音再次提高了一度,瞬间盖过了外面的喧闹:“五哥,你又要骗我,你肯定是约了三哥对不对……是不是这间?”
话音未落,楚熹他们几人所在雅间的门嘭的一身被打开,门外是一脸无奈的李端行以及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华服小娘子。
李端行看着雅间中坐着的三人,努努嘴指面前的小娘子,做出一个“我尽力了”的嘴型。
李陵川看向来人,脸上已经不是刚才的笑容,他向小娘子点点头,语气一点波澜也没,显得冷淡又礼貌:“真华。”
被唤作真华的小娘子一脸高兴,并没有在意李陵川语气中的冷漠,略带一点微妙的娇羞的回应道:“三哥……你果然在这……”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只是目光转动,突然发现雅间中并不是只有李陵川,另外还坐着两个小娘子——两个极美的小娘子。一个就像是春天开的最盛的桃花,灼灼其华,另一个则是冬天枝头第一瓣白梅,清丽无双。两个小娘子长相迥异,却是一般的夺人眼球,就连真华自诩貌美,也自觉被比下去几分,无法抑制内心里蠢蠢欲动的嫉妒,更何况,她们正和三哥坐在一起。
“这两个小贱……”话说到一半,她看到李陵川面无表情的俊朗脸庞,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放缓声音,“娘子是谁?真华从没见过呢~”
要说脾气火辣的小娘子,这雅间里也正坐着一位,林清吟听到对方不客气的用词,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别以为你没说完我就不知道你想骂我们“小贱人”。
正当她想开口,李陵川却把和她心中所想差不多的话说了出来,他已经转开眼睛不看真华,只是淡淡道:“与你有关吗?”
真华似乎已经习惯了李陵川的态度,丝毫不退缩,把林清吟挤开自己坐到李陵川身边,娇娇道:“三哥真是的,出来吃饭也不叫我。”
李陵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并不看她,也不接她的话。
打定主意不再理她的碧眼郎君正喝着茶,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正盯着自己,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楚熹正蹙眉有些惊叹的看着他。
虽然楚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不知为何,李陵川还是很清晰的读出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这让向来已经习惯真华纠缠的,并且一直觉得无视她就可以的碧眼郎君,感到一阵莫名的,非常不愉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