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三更,楚熹和衣卧在床铺上,她先是面朝墙壁,只是闭着眼睛好一会,都没有睡意袭来,她只好轻轻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内间的桌子,上面并排放着两本书,那是白日里同张昌昊借来案件重要资料,谜团重重的《玄怪录》。
楚熹此刻的睡不着,有一大半是来自然是来源于这个奇怪的案件。一个是大族之子崔明达,一个人小小商铺掌柜于得庸,两人之间除了崔明达曾遣书童去于得庸的书肆博文斋买过一次书之外,再无其他交集,年龄、性格、家世均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以同样的死法无声无息的死于众目睽睽之下,面前还摊着《玄怪录》这本书。而且凭楚熹的本事,居然半点都看不出来这个案件和妖魔鬼怪有什么联系,这着实让她挂怀。
至于另一半原因嘛,则在于今天她的房间外间,睡得并不是轻风,而是大名鼎鼎的左金吾卫中郎将,长乐郡王李陵川。虽然此时外面一片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但是楚熹仍旧觉得莫名的不自在,硬要说的话,这是在她十六年的人生里罕见的,一种名为害羞的感觉。
今天再早一些时候。
“你是说,你今天要把这两本书放在房间里过夜?”李陵川听到楚熹的要求,抱臂冷冷看着她,如果小娘子没有读错的话,那大概是名为不悦的表情。
“就……如果晚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出来,那我不就能直接抓住它了嘛。”楚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虚,有些迟疑的回答道。
“可是你连它到底有没有妖气都看不出来。”碧眼郎君语气沉沉,“万一也被无声无息的被杀了怎么办?”
被置疑专业素养的楚熹一下忘记的心虚,有些张牙舞爪的跳起来:“不要这么看不起我好不好,我平常人可不一样,怎么说也是有些法术和武功傍身的人。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知道答案,总要有人和这两本单独共处一室才能发现点端倪吧,万一真的是妖怪作祟,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让郡王更放心,你说一个出来嘛。”
看到小娘子志气满满的样子,李陵川的碧色眼睛里凝结出半是欣赏半是无奈的光彩,叹息道:“好吧,就依你所说。”
所以事情最后的结果是,李陵川的什么归元之躯,还能帮上点忙。
唉……早知道不逞能了。
楚熹又翻了一个身,虽然困意姗姗来迟,现下才刚露出一点脑袋,不过轻轻一挥手,还是很容易就把她打败了,她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室内应该是不会有风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桌面上合的好好的书,明明没人动它,却扑簌簌翻开了几页,只是这翻书的声音极轻,就连在内间熟睡的小娘子都没有听见,更不要说还有一墙之隔的李陵川了。
有什么东西自那翻开的书页里缓缓探出。
那是——
一双手,一双柔弱无骨指如葱根的纤纤玉手。
这双手上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迅捷如闪电的向床上的小娘子飞去。只是楚熹睡得太沉,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甚至都没有被惊醒,就被这双手牢牢抓住,倏地拉进了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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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郡王府客房的柔软大床上了,恍惚间只觉得似乎是被谁拉了一把,可是怎么都记不清了,而且问题是,这到底是在哪啊?
很明显,这里不是室内,可也不是她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自己似乎是正走在一条小道上,小道周围载着密密匝匝竹丛,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间,她看不见竹林背后是什么。楚熹略一思忖,也不知道在竹林中中会遇到什么,保险起见,还是先沿着小道走下去好了。
楚熹只觉得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雾气,前面的路模模糊糊,显得不太清晰,她沿着小路走出一段距离,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回头看去,只见方才自己走过的一路已经被雾气掩盖住,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这些雾是有生命一般,催促她赶快向前走,不可以回头。
楚熹再走出去一段,竹林小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远眺间似乎还能看到线条单薄的青山,只是山那里的雾气更加浓重,青山也被掩盖得影影绰绰。周围的雾气依旧浓郁,把空间分割成一条窄窄的走道,看不清左右两旁,好在眼前的雾气渐渐变得稀薄,前路更加明晰了些,楚熹定睛一看,前面似乎有什么在晃动的样子。
一个……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襦裙,身体随着雾气的涌动时隐时现,缓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走在楚熹面前。只是不知是人,还是妖?
楚熹一咬牙,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不管前面那个是人是妖,自己只能追上去看看,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比困死在这边好。
于是她小跑几步,扬声喊道:“前面的娘子,停一停,能不能和你问个路?”
可是面前的女子仍旧缓缓在走在前面,仿若未闻的样子。楚熹不由有些着急,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不过她跑了没两步,就立刻止住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跑也好,走也好,甚至停住不动也好,那个女子和她的距离始终如一,没有半点变化,她似乎和先前的雾气一样,只是一个领路人。楚熹稳住心神,慢慢跟在女子身后,又走了一段,见那女子停下了脚步。
她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已经无路可走了,眼前的女子背对她,立在一个小小的水池前面。楚熹略一犹豫,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拍拍她的肩膀问道:“这位娘子,请问这是哪,我要怎么才能走出去?”
那女子没有回答,愣了好一会才缓缓回过头。
楚熹看着她的脸庞,饶是见惯了妖魔,她还是惊得后退了一步。
她大约并非不想回答,只是她不能说话而已,因为……她根本没有嘴!
不……不仅是这样。眼前的女子的皮肤光滑细致,只是她的脸庞上,不仅没有嘴,也没有别的五官,脖颈上只是顶着一个仿若长了头发的剥皮鸡蛋一样的头颅,看上去既可笑又可怖。这……这竟然是一个无面人!
无面女子看向楚熹,确切的说,她没有眼睛,只是向着楚熹的方向歪了歪脑袋,做出一副好像在看她的样子。
然后,她抓住楚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猛地往前一推,将她推进了面前的池子里。
方才没仔细看,现下被推倒池子里,才发现池水居然是浓黑色的,楚熹只觉得呼吸一滞,有些喘不上气来,难道自己的结局是被活活淹死?
一阵天旋地转向楚熹袭来。
“哎呦。”楚熹只觉得额头好像撞到了什么硬物,猛然一痛。
李陵川倚在外间的小塌上,他本就浅眠,再加这张塌的长度对他的身高而言实在太短了,所以不过闭眼假寐而已。听到内间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重响,还有小娘子的痛呼,他立刻站起来,手按在刀柄上摆出攻击的姿态,用脚踢开内间的门,大声问道:“永宁?”
不过等看清眼前的情形,李陵川放开了刀柄,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熹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不过被踢门的声音和郎君低沉的笑声激的猛然清醒,发现自己正姿势不雅的俯卧在地上,额头上传来剧痛,原来是磕到了放在床前的脚踏。
等等?自己这是睡迷糊了从床上掉下来了?所以……刚才的一切是个梦?
因为屋内的动静实在太大,连睡在厢房的轻风都被惊醒了,她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轻扣几下门问道:“郎君?娘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需要婢子进来看看吗?”
李陵川看着楚熹狼狈的样子,终究觉得自己站在此处嘲笑她也有些不妥,将手伸出去递给楚熹忍着笑意问道:“永宁,你没事吧?”
楚熹颇有些痛苦的扶着李陵川的手站起来,虽然是龇牙咧嘴的表情,但她做起来倒也没有很丑,反到是有几分可爱。站定之后,她方想起好像听到了轻风的声音,她看一眼李陵川,见他正准备回答轻风,连忙朝他摆摆手,示意不要让轻风进来。
额头好痛,一定肿起来了,千万不能让轻风看见自己丢脸的样子。
好一会,轻风才听见自家郡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好像这声音似乎带点笑意,自己家郡王好像很开怀的样子。
“没事,你退下吧。”郡王的声音一顿,又说道:“等等,你去把化瘀膏拿来,就放在门口就行了,不用送进来。”
楚熹听到轻风离开的声音,不由放下心来,却依旧觉得额角微痛,刚想抬手按一按,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仍旧放在李陵川手心里。她面上一红,像被烫到那样迅速把手缩了回来,支支吾吾道:“做了个奇怪的梦……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
李陵川知她窘迫,也没追问,低头看向她被撞到的地方,语气轻快道:“有些红了,一会轻风拿来化瘀膏稍微揉一揉,不然明天肯定肿起来。”
李陵川比楚熹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这么近的距离下低头看向自己,楚熹只能看到他的胸膛,大概是刚从塌上起来的关系,李陵川胸口的衣襟稍稍有些松开了,露出了一截白色的中衣,虽然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但楚熹却感觉自己像是唐突了谁家小姐的登徒子一样无礼,于是只能把目光快速转开。
突然,放在桌上那本《玄怪录》闯入了楚熹的眼帘,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合上书页将书摆正才去睡觉的,可是现在,其中一本居然被翻开了。
楚熹一抬头,刚想开口,没想到忘记了李陵川还正低头看着她的伤口,不经意间猛地撞到了李陵川的下巴,额头上的肿块遭受双重打击,痛的楚熹眼里不自觉泛起了泪花。
楚熹捂着额头退开一步,却看见李陵川也正吃痛的捂着下巴,这位向来处变不惊的长乐郡王,难得出现了一丝狼狈相。
两人互相看了少顷,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门外,轻风正巧拿了化瘀膏准备放在门口,听到内间传来的声响,十分困惑,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郡王和小娘子又笑又闹的在干什么,只是她摇摇头,把药膏放好,悄悄的退下了。
楚熹回过神来,正色道:“郡王,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有碰过这两本书吗?”
李陵川看向桌子,若不是楚熹问,自己方才根本没注意到这两本书,于是摇摇头道:“不曾。”
楚熹盯着两本《玄怪录》陷入了沉思。
没人动为什么书会自己翻开?难道刚才发生了一切并不是梦?可若是她真的被什么妖物的结界所困,为什么又那么轻易将自己放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