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她的手一抖,将杯中未动过的咖啡洒了开来,有几滴溅到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可只怕再高的温度也融化不了一颗冰封的心吧。她拿手撑住额头,沮丧地垂着头,声音低到几乎与店内放的keithurban的《tonightiwannacry》融为一体。“是夏澄泓的我没有告诉他,他的父母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一定也不会允许像我这样身世普通的女人嫁进他们家。所以,我想”她哽咽了,我冷静地接话:“想打掉孩子?”秦蕴点了点头,头一次在我面前湿了眼眶。我忍不住滔天的怒火,但现在发火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于是在沉默了半晌后,我才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开口:“秦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淡定最沉稳的,可你怎么会想法到做出这种事情?你们在一起才多久,居然就”我懊恼地挠乱刘海,无法再往下说。“我们有一次都喝多了,他就我当时糊里糊涂的,不知怎么就答应了,然后”一滴清泪“嗒”地一声落进咖啡杯中,我心疼不已,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可着劲儿骂夏澄泓。原以为他看起来冷冰冰的是个君子,没想到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衣冠禽兽!秦蕴摇头,红着眼睛求我别再说了。
“帮我联系一家医院好么?我想尽快”我思忖了片刻,饶是良心有些不安,但还是轻声道:“你不考虑用这个孩子嫁进夏家?虽说手段有点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孙子啊,他们舍得不要么?”“没用的。”秦蕴将头埋得更低了。“孩子是醉酒的时候怀上的,就算生下了也很可能有缺陷。小辰,别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从来没有想到过,坚强孤傲的秦蕴有一天会为了男人疯狂,为了夏澄泓作出这般不理智的事情来;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可以咬着牙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对方为难。
唉,小说家,荼毒别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推向了悬崖边。出于私心,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与苏半夏撞上,虽然知道妇产科与心外科相隔甚远,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拜托了江槐联系了一家颇享盛名的私人医院。江槐自婚礼后就仄仄的,但办事效率依旧很高,在照顾秦蕴休息了一天后,我们打车去了医院。一路上她都很紧张,下了车之后更是手抖地厉害,我别无他法,只有紧握着她的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手术室外的长廊上,有几对情侣已经等在那儿了,里面甚至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我不禁为这个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开放的时代而感到深深地折服。一个又一个面露苦楚的年轻女孩走出来,陪同的男友立马上前慰问,搀着扶着,在外人眼中好不恩爱。我却在心里笑了,真正爱她的男人本就不该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当时是爽了,可你的女朋友受的苦是你们这些男人可以想象的吗。
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深受这回事,针不刺到别人身上,他们就不知道有多痛。我望向走廊尽头的楼道,多希望眼前能出现个叫做夏澄泓的人,就算不能阻止这个小生命的逝去,就算背上坏男人的名号,但有个挚爱的人陪伴在身边,秦蕴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可他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直到秦蕴煞白着一张俏脸弯着腰走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出现。我迎上去扶她,在情侣们好奇打探的目光中,秦蕴把住我的手,力道之大简直要将我的指骨捏碎,然而她却牵强地笑道:“我没事,不疼的,真的不疼。”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不疼。我不做声,小心搀着她小步小步地挪出医院,可就在到达医院大楼下时,一个本该早些现身的人至此才姗姗来迟地从出租车上下来,不顾形象地向里头狂奔。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他,顿住了脚步。秦蕴只顾躬着背脊低头走路,见我停下,不明所以地抬头,在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时,瞬间挺直了腰板。她的小说里有过一句话:人可以跌倒,但就算跌倒,也要摔得漂亮。我想,她正在维持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吧,就算身心俱痛,也要微笑着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逼近。夏澄泓显然也看见了我们,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秦蕴怀孕接着赶来b市找到这个医院的,我只知道自己很想扇他一巴掌。他喘着粗气慢下了步子,额上有汗水滑落,英俊的脸孔在此刻显得有几分狰狞。他在我们面前停下,抬手,却在将要触及到秦蕴肩头时被她毫不留情地打开。“别碰我。”
她后退一步,冷声道。我站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似的,想回避,但顾虑到秦蕴冷汗津津的手又怕她体力不支倒下,于是厚颜无耻地戳在二人中间。夏澄泓尴尬地收回手,眸子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炙热,看着秦蕴,失控地大吼:“为什么不告诉我!”秦蕴冷着脸回应:“告诉你什么?怀孕吗?还是我来b市打胎?”“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把“我们”二字咬得极重。“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草率地作出决定?”“够了夏澄泓!”秦蕴怒吼一声,脸色惨白地厉害,一手捂住小腹,摇摇欲坠却固执地不让夏澄泓接近近分毫。“孩子已经没了,我们也已经结束了,你明白了吗?”“不明白!”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擅自下决定,就因为我父母不同意?你连跟我走下去的这点决心都没有?”“不是这个的关系。
夏澄泓,是我对你失望了。”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一个男人,在有能力许下未来之前就该给她清白,可是你呢?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你又为我们的将来考虑过多少?”他沉默了,眼里的光华慢慢熄灭,声音低沉,失了气焰:“对不起,阿蕴,我”“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阿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夏澄泓抿紧了薄唇,拳头攥得死紧,低下头,站着没动,秦蕴忿忿看了他一眼,拽着我向医院门口走去,狠心留下一句“你不走,我走。“我扭头向后望去,夏澄泓依旧垂着头站在原地,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失落。人群川流不息,整个空间好像仅余下他一个人,那么寂寞地站在秋风里,站在秦蕴不灭的记忆中。我突然有些难过。彼此相爱,这么容易,这么难。
不管今天我们高不高兴,婴儿长大,大人老去,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风继续吹,雨继续飘,云继续聚聚又散散。昨日随风消失,明日迎风而来,世界从来不理会任何人。太阳也是,月亮也是,星星也是。秦蕴走后,虽是给了我许多负能量,但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原样。清闲地当当翻译,四处串串门,然后期待着什么时候再能跟苏半夏来个偶遇之类煽情的情节,我空虚的日子正在进行。然而真正偶遇的那一刻,我想的却是,不如不要的好。事情是这样的:江氏公司迎来了来头大难搞定的外国老头儿,整天叼着根雪茄翘着二郎腿臭屁得不得了,眼瞅着江槐替父亲坐上代理总裁的位置,细心核对着拟了多次的合同时,我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合作就合作呗,你大爷作风给谁看呢,合同定了又改、改了又定,三番两次地瞎折腾,你不给他们改吧,就甩脸走人,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搞得谁都得低声下气地求他。当然,令我非常火大的主要原因就是,我也是其中一员,还要不时忍受着两只绿油油的眼睛色迷迷地望过来。会议室中我们总是占着下风,人家保镖好几个,我们这儿却只江槐和我二人,形单影只,哦不对,是成双成对。总之打起架来我们是吃亏的那一方就是了。江槐好脾气地将合同递到桌子那一头,维持着商业化的笑容,开口道:“新的合同已经拟定好了,您请过目。”我站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叽里呱啦翻译着。
谁知那老外翻了翻合同,突然淫笑着看过来,绿油油的眼珠儿滚动着,不怀好意。“我还有一个条件。”“请说。”江槐已经沉了脸,但依旧耐着性子。“这位小姐”他顿了顿,像是要将我吞噬的目光。“借我用几天。”我的嘴皮子不利索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江槐眼中有光芒一闪,担忧地将我看着,问:“他们说什么了?”我扯了扯嘴角,胸口因气愤剧烈起伏着,冷笑一声:“说我是小姐。”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转过头去,严肃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不外借!”“既然如此”他站起身来,在保镖的拥护下把合同往桌子上一丢,臭着脸就要往外走。“我们就不用再谈什么合同了。”
我还没来得及传译,不知江槐是听懂了还是什么的,把凳子一踹,来了少爷脾气。他抱着双臂拦在门外,一米七八的个头在几个围上前的壮汉中显得有些瘦小,但气势却丝毫不输他们。低低咒骂了一声,他竟然用流利的英文大声道:“呵,老子看你们不爽已经很久了!今天居然还看上老子的女人,活得不耐烦了你们?”连惊讶都来不及,我眼睁睁地看着更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发生。只见江槐逮了个空子,右手一长向那个带头的猥琐老头袭去,没人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几个保镖愣在了当场,眼瞅着老头被一拳头打得倒退几步。“嘭”地一声撞在会议室的实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