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儿科楼的大门,撕心裂肺的哭声便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声音被完全淹没。这副疮痍光景比战场还要惨烈得多。
波浪卷卷发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一如既往地开始了绝望的呼喊:
“绝望了!我对这个满是噪音的世界绝望了!!”
“闭嘴,你也是制造噪音的元凶之一。”
已经被这个熊孩子闹得有些脑壳疼的我,毫无同情心地拽着她向着注射疫苗的地方赶去。一路上的惨淡光景就不用我形容了,群魔乱舞四个字就可以充分地概括。千雪看上去颇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气概,大摇大摆地在这些同龄的孩子之间通过。
然而,抵达科室门口之后,千雪又临阵退缩了。
“我要尿尿。”
“哈?”
“我要上厕所。”
千雪抬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不过在我看来,纯粹就是为了逃避打针的权宜之计罢了。
没办法,恼人的棘手小鬼。姑且就先让她去吧,我倒想看看她之后还能想出什么花招。
将她送入卫生间的隔间之后,我特意确认了一下隔间不会有窗口之类的东西,同时便守在了门口,确保只要她出来,我就能立刻控制住她的行踪。
隔间门的正对面便是洗手台。和通常所见的那些医院都一样,旁边的镜子上会贴上教育民众如何正确洗手的贴纸,下方摆一瓶绿色洗手液。在医疗条件退化的同时,一般民众就要更做好疾病的预防工作。
不过,镜子当中的自己真是意想不到的疲惫。不单单只是黑眼圈的问题,整个人仅能用颓唐二字来形容了。
狼狈地有些不可思议。
对着镜子稍稍整理过仪容后,我又回想起了中午的那场遭遇。
只有双脚的那个幽灵应该不是我的错觉,而是切实存在的。然而活死人化的鞠舞装束,却和幽灵一模一样……
我没敢继续往下思考,连忙挥手打消了自己心中不断涌来的不详预感。
……话说回来,这小鬼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不会是逃跑了吧?
我立即蹲下,从隔板门下方的缝隙向里面望去。一双脚确实在那里。
——然而,却不是千雪的。
——厚底的黑色皮鞋、花边的长筒袜……
看到它们的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脊髓都仿佛被冻彻一般,下意识地疯狂拍打着厕所门。
“千雪!你没事吧!快回应我!快点从里面出来啊!”
然而,没有任何来自于这位绝望少女的动静。
“咯咯咯咯……”
卫生间的顶灯在一阵诡异的邪笑中忽明忽暗,随即在一声长久不停的尖叫声中熄灭了。
混账。果然还是让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mi——ya——”
这声音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吟诵某种不知名的诡异诗句,着实是让人汗毛倒竖。
不用紧张,幻觉!这些都只是幽灵的幻觉而已!
尽管不断地提醒自己,但我的手还是忍不住开始发抖,下意识就将手握在了腰间的手枪柄上。
……等等,有办法了。
没时间做多余的犹豫,我立即打开保险,对着挂扣锁的位置开了一枪。隔间门随着这一声枪响便自然打开了。
在里面的千雪则是一副完全不明就里的模样,两只手放在裙子内部的两侧,似乎是刚刚才穿好内裤的样子。
安全无事就好。不过,现在还不是该放松的时候。
“别看那些东西。抓紧我的手,记住,我没说睁眼就绝对不能睁眼。”
“绝望了……我对这个存在幽灵的世界绝望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牢牢地把千雪抱在怀里,我一步步地向着卫生间的出口走去。在眼角的余光中,几个漆黑的人形影子在镜子当中闪烁,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悲鸣。
不详的预感在此处灵验了。
“咯咯咯咯……”
镜子当中的一“人”,举起了同样漆黑的一柄小锤,对着洗手台砸了下去。
砰!!!
“小心!”
镜子于这个瞬间突然炸裂开来,而我则是下意识的将千雪挡在了自己身后。
和镜子碎片一同飞出来的还有爆裂状的水花。这些东西一股脑地迎面席卷而来,砸在我身上的瞬间,冰冷和温热相混杂的触感立即自皮肤的表面透彻骨髓。
这……不是幻觉?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灯光早已亮起,周围也已经围满了人。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慌乱,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脑袋里同样也是混沌一片,只是自己的潜意识里确实记着自己还将千雪保护在身后。
过了好一会,那种令人难受的耳鸣感才渐渐消灭了。周围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
“护士来了!快点快点!就是这边,先让护士进来!”
护士?为什么叫护士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所保护的千雪。还好,并没有什么被伤到的地方,依旧老老实实地捂着眼睛原地不动。
“你们就不会先把人扶出来吗?都围在这儿看着有什么好看的?啊?”
人还没见着一丝半影,先到的却是一通大嗓门。受这通大嗓门的影响,周围围观的一大群人便灰溜溜地作了鸟兽散。紧接着踏进卫生间里的,是个人近中年,微微有些发福的胖大妈。
一袭白大褂下穿着的却是中老年人身上常见的灰白色运动服。胸前的名牌上,“沈爱玲”三个大字非常显眼,只用蝇头小楷标出了“护士长”这个头衔。
“哎呦喂……这可真是……走吧,先去消毒吧。”
面前的护士长看了我一眼,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冲我这边挥手招呼道。
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脸上,但马上便是一阵剧痛袭来。我便立即明白那温热的液体是我自己的血了。
至于冰凉的那部分,大概是由于自来水管道爆裂所喷涌出的冷水。断裂的管道歪七扭八不自然地暴露在墙体外面,应该是水流的压力突然使其迸裂所造成的。随着水管的爆裂,镜子也崩毁成飞散的碎片,砸在了我的头和脸上。如果不是方才用身体保护住了千雪,后果不堪设想。
“先到这边来,把玻璃碎片拿掉。别拿手碰。闭上眼。”
护士长大妈把喷雾剂从上衣口袋里拎了出来,对着我的脸就是猛摁一通。我则是急忙挥手躲避。
“等一下,先让我把那孩子送去打针……”
“你都这副样子了还有心情去照顾别人?难不成还要我把你五花大绑请到急救科去?”护士长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态度,把袋装的绷带拆开来握在手里拽了拽,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那你就试试看把我捆起来拖到急救科吧。”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盯着面前这位护士长的眼睛,针锋相对地对其挑衅道。
于是她真的用绷带把我五花大绑,捆着送到急救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