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这么一件小事,居然消磨了我整整一天的时光。
被护士长捆到急救科之后,光是把镜子碎片取出来就大概用了两三个小时。所幸的是没有伤到眼睛。之后院长亲自来主动赔礼道歉,无非也就是“院内设施老化失修造成事故非常抱起”云云,“还望不要深追究”等等。
当然,最后医疗费肯定是全免了。包括千雪的。
代价就是我的脸可能有两三个星期没法见人了。
这中间有个小插曲。我早就料到千雪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自己去打破伤风疫苗,于是便拜托了护士长。
……至于结局嘛,当我看到千雪对护士长大妈那副充斥着怨念的眼神时,大概也就清楚了。
一来二去,就折腾到了深夜时分。
“绝望了!我对这个……”
走在昏黄色街灯下的小道上,千雪刚张口想感叹些什么,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没了后文。
“说啊,你要说什么。”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她的这套台词了。因此,如果她不说完的话,反倒会让我心里不自在。
“……没什么。”
少女不再作声了。但我心中所想的事情,却愈加地多了。
水管爆裂伤人的状况,难道只是巧合吗?
那个“鞠舞”的幽灵频繁出现,究竟又代表着什么?
为了弄清楚这其中的联系,我早已给某个专业人士通过了电话。现在的话,那个人应该已经在我和阿雅的出租屋那里恭候多时了。
不过在这之前,首先得把这个孩子送回家才好。
“到了。就在这里。”
我们现在所抵达的是一片商业住宅区。和蜂巢区拥挤狭小的贫民窟完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宽阔,舒适。如果放在以前,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战后这种寸土寸金的时期,还有心情和余地摆这些东西的,必然是有钱人。
而且,在战后经济极其不发达的当下,住的起这种商业化小区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多穷。
……原来千雪家是有钱人啊。
本来在我的想象中,仅仅是自带车库的小区,就已经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高级出入方式了。所以当千雪拽着我登上附近一辆看似装饰品的列车,并仅用指纹将其启动时,我才明白,原来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列车缓而不慢地在预定的轨道上行走,期间自行作了不少次变轨的动作,最终,列车穿梭入一座单元楼内,在预设的车站处停下了。
这一系列系统运作的成本简直难以想象。
列车到站。千雪拽着我的手,把我也一同拽下车来,随即径自向着附近的电梯门奔去。迫于无奈,我也干脆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到家门口吧。
话又说回来,她回家这么晚的话,肯定会被父母担心的吧?
希望不要被对方当成了人贩子就好。
千雪家的楼层并不高,就在七层。因此我们在电梯内的时间并不是很久,我也没能来得仔细打量电梯的内饰。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些并非金碧辉煌,但是却精工细造的东西在我这种形容性词汇贫乏的人眼中看来,就是六个字:
贵!真他妈的贵!
抵达楼层,千雪立即蹦蹦跳跳地对着家门扑了过去。在一阵机械的转动声当中,门很快就开了。其客厅内的一片漆黑也迅速被点亮,露出了其中简约明了的家具内饰。
看来家里只有千雪一个人。也难怪,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父母在家管着的孩子。
“……不进来吗?”
她转头对着我招呼道,语气中满是孤独和落寞。大概她一直都是这样度过的吧。
原地踌躇了很久,我还是决定踏入了客厅内。无论是柜台,沙发还是电视,处处都体现着价格不菲的一面。茶几上杂而不乱地摆满了各种点心和果品,像是随时都准备招待什么人一样。而沙发上则是扣着一本漫画。
“……我就这样进来没问题吗?”我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周围,确认是否要换成拖鞋以免弄脏地板。
“没问题。……无所谓了。”
千雪随意回应的同时,便窝进了沙发里,一动也不动了。过了一会似乎才想起来我的存在,抬头对我说道:
“请便吧。”
“不……所以你到底是打算让我怎么请便啊……”
千雪的眼睛中顿时闪过一道惊奇的光:“你不知道?”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啊?”
此时的千雪却露出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得意神情,故意捋了捋波浪状的卷发到胸前,才继续开口了:
“首先,肯定是要洗澡对吧。”
“对个屁。为什么突然就要在陌生人家里洗澡啊。”
“然后,就要做前戏了。”
“……什么前戏啊。”
面对我的莫名其妙,千雪似乎更加得意忘形了。于是她将左手比做环状,用右手的中指在其中反复进出。稍微有点头脑的大人都大概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你的脑袋里都装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我两三步上前抓过漫画,用力地在千雪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少女顿时泪眼汪汪地抱头蹲在了沙发里。
“话说这是什么漫画……《绝望先生》?”
被封面所吸引,我随手翻了几页,对其中的内容也稍微作了了解。大概就是一个经常用“绝望了!我对这个xxx 的世界绝望了!”这种句式来抱怨社会现实的老师的故事。
这句式听着真耳熟。
“绝望了!我对这个只会使用暴力的世界绝望了!!”
“我对你这种漫画入脑的蠢小孩才感到绝望。”
冲上来想抢夺我手中漫画的千雪,被我毫不留情的迎头一击打回原形,继续蹲在沙发上爆头蹲防了。
原来如此,合着这孩子从头到尾都是在模仿书中的桥段啊。
正在这时,书中的扉页因为受损严重而脱落了下来。而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啊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下意识道歉的同时,我立即伸手去捡地上的扉页。当手指触碰到扉页的一瞬间,我感到心头骤然一凉。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没有去拿那本漫画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去用漫画敲千雪的头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伸手去捡那片掉落的扉页就好了。
……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她的全名就好了。
少女的全名是——
——鞠千雪。